谁是我的“戴安道”

　　□周恒祥

　　1600多年前一个下雪的夜晚，书圣王羲之的第五子王子猷，喝了点小酒，吟咏着左思的《招隐》诗，突然想起自己的朋友戴安道。于是让仆人驾上小船，船行一夜，终于到了戴安道家门口。眼看着目的地就在眼前，王子猷却让仆人驾船返航。仆人问他为什么。王子猷悠悠地说：我乃乘兴而来，现在兴尽而返，为什么一定要见他呢？

　　当你心头郁闷，喝了点酒，想找个人聊天的时候，立马就想到某一个人，这本身就是那个人一生中最幸福的事。王子猷想起的这个人，是常在一起吟诗弹唱的好友戴安道。“戴逵仙去徽之死，乘兴无人更棹船。”戴安道，名戴逵，安道是他的字。“少博学，好谈论，善属文，能鼓琴，工书画，其余巧艺靡不毕综。”这是戴安道的才华。能让眼高于顶的王子猷在大雪天夜不能寐，想去见他，足以见戴安道的个人魅力。

　　想见一个朋友，就去吧；想念一个朋友，也可以只是想念而不打扰，这是独属于王子猷做朋友的一种美好境界。

　　不禁想起一个问题：一路走来的人生中，谁是我的“戴安道”？

　　“暖男”苏东坡的“戴安道”应该特别多，其中肯定有一个叫张怀民的人。在农历十月十二日那天，有人问我是什么节。我稍微一想，得出结论：没有呀。但是，有人道出：是苏东坡与张怀民夜游承天寺941周年。“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怀民亦未寝。”那个月夜，两个被贬谪的人在一起赏月，真是令人羡慕的两个灵魂之友。

　　你会抚掌大笑恍然大悟：可不是嘛！

　　这种友情，叫“怀民亦未寝”。是的，在人生的旅途上，我们太渴望得到张怀民这样的朋友了。可以想念，可以随时打扰，可以陪伴，可以倾听，也可以交心。这是最好的朋友。

　　无疑的，张怀民是苏东坡心目中的“戴安道”。 

　　想见的人，就去见吧。这是苏东坡。

　　读作家郭雪强的一篇散文，有这样几行文字，引起我的共鸣：“或读着书，或吃着饭，或走着路，突然会毫无缘由地想起一个人，想起他说话时的语气、表情、动作，仿佛昨日还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而实际上我们已经20多年没有见过面。可是，思念突然像扑面而来的风，我很轻易就沉浸其中，分不清思念的是那个人，还是那段纯粹、美好的青春。”

　　这好像写的是我。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个人；也好像是写我心里的朋友，偶尔会想起他，心底会涌起淡淡的忧伤、淡淡的欢愉、淡淡的寂寞。

　　在远方，有多年不见而又想见的朋友。

　　钱钟书曾经这样评说远方的师友：与五位老师以及其他三四位好朋友，有说不尽的恩德；不过，他跟他们的友谊，并非由于说不尽的好处，倒是说不出的要好。“因为他是他，因为我是我。”

　　想见的人，有说不出的好，但只是想念。这是钱钟书。

　　有那么一瞬间，会忽然想起一些好久不见有点想念的故人来。想起读师范三年，在上铺头靠头的同学。40多年了，影影绰绰地在我记忆里的人，只有一两个了。飞是其中一个。我们都是睡在上铺的同学，我在最北，他靠我，睡觉时头顶头。每天都要说一些话。至今想来，我们不知道说的什么，反正什么都会说；有时会嘀嘀咕咕说到夜半，然后不知不觉睡着了。想起另一个同学涛，在我处境最难的时候，他突然打来电话，说是要来看我。第二日，果然驾车从数百里外过来，坐坐，说说，那种心暖的感觉，弥散了好多天。

　　想起他们，往事自然就会像白雾一样漫上心头。忽忆远方的他们，是因为美好的回忆。

　　想起远方的一个人，那个人不必知道。心里有他，便是恰好。

　　渺渺茫茫的人海中，雾气蒙蒙的往事里，依稀记得点滴小事，也许是一件事、一个动作、一个表情，突然在眼前。这是美好时刻的再现。

　　有时候，我会觉得，远方有一个人能让我偶尔想起，是幸福的；而远方的那个人如果也在那一瞬间想起了我，那他一定也是快乐的。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戴安道”，可以是朋友，可以是初恋，可以是同事、是同学、是战友。想起，想见，那就去吧，不要迟疑，不要耽搁。可能一辈子就想起来一回，也可能会多次想起来，可能不会去打扰他，也可能不会去见他；哪怕到了他的门口，也会赶紧回来。见或不见，那份念想都在那里，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灯下独酌，念卿天涯，想念远方的朋友。想起一个人，不一定要有结果。

　　听一首歌，突然想起远方的朋友：心里有只温暖的手，暖得我心疼；心里有个远的你，远得我心疼。有些沉淀在岁月深处的人，适合想念，不适合相见。越是想念，越是美妙。

　　张爱玲对于想见的人，是这样的态度：有些人一直没机会见，等有机会见了，却又犹豫了，相见不如不见。 有些事一别竟是一辈子，一直没机会做，等有机会了，却不想再做了。有些话埋藏在心中好久，没机会说，等有机会说的时候，却说不出口了。

　　她说的是，相见不如怀念。一辈子都不要再见，美好才会常驻心间。

　　是的，突然想起你，你在遥远的地方，不知道你会不会在此刻想起我，心里有点轻轻的疼。五月天在歌里发出这样的问：“突然好想你，你会在哪里，过得快乐或委屈？”

　　回忆是有闸门的，当你突然想起一个人的时候，关于这个人所有的记忆都会一股脑地涌现出来，并且很难将闸门关上。如果思念有声音，那应该是电闪雷鸣后的万籁俱寂，沉默，孤独，想念……

　　人生漫漫，至少要有一个心里的“戴安道”，便于想念。最好的想念，或许就是这样：突然就想起了你，脑海里全然都是你的样子。不在身边，却在心间；不会因为时间而褪色，不会因为距离而疏远，永远是那样纯美的回忆。在朋友圈里，我读到这样诗一般的句子：“我想你，但只是想你而不打扰你，孤独时仰望蓝天，你是最近的那朵白云，寂寞时凝视夜空，你是最亮的那颗星星，闲暇时漫步林中，你是鲜艳微笑的绿叶，疲惫时安然入睡，你是最美的那段梦境。我没有很想你，只是在高兴的时候会想起你，你是我第一个想要分享的人。”

　　只是突然想你一会，想去见你，却又不想打扰你。这是我心里的“戴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