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瘦”

  □杨崇演

  似乎,世间一切瘦的东西都是美的。

  不然,历代诗人作品中,为何“瘦”是个使用频率很高的字呢?

  现代作家郁达夫,1918年在日本写的七绝《赠看护妇某》:“露滴蔷薇十字娇,为侬甘渡可怜宵。不留后约非无意,只恐相思瘦损腰。”怎一个“瘦”字了得,颇有“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之悠长余味。

  五代词人冯延巳的《鹊踏枝》:“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敢辞镜里朱颜瘦。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这个“瘦”,是“惆怅”与“新愁”的外在表征。

  千百年来,最为人们津津乐道且经久不衰的女词人应是李清照,这位多才多艺的女作家有一个很特别的雅号——“李三瘦”。所谓“三瘦”是说李清照喜以“瘦”字入词,为词坛留下了三个含“瘦”字的传诵千古的名句。

  第一个含“瘦”字的名句:“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第二个含“瘦”字的名句:“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第三个含“瘦”字的名句:“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三瘦”词句,一写伤春的心绪,一抒离别的哀怨,一描独处的孤寂。

  还有很多诗句里面的“瘦”字,也耐人寻味。如秦观的“依旧,依旧,人与绿杨俱瘦”,苏轼的“花落花开,渐解相思瘦”,辛弃疾的“人共青山都瘦”,如此等等。

  词“瘦”美,人“瘦”也美吧?文人中,清瘦的居多,从鲁迅到张爱玲。张爱玲一生瘦,骨头支出来,她不能容忍自己变胖,因为瘦了,就有一种极为清幽的东西在里面。

  清代书画家郑板桥其人其画其竹,一样一样都特瘦。

  一个清瘦的小老头,那瘦硬的劲儿,就像他画的竹。

  郑板桥61岁罢官回乡时,他画竹告别潍县绅士民:“乌纱掷去不为官,囊橐萧萧两袖寒。写取一枝清瘦竹,秋风江上作渔竿。”他72岁时,题诗:“盖竹之体,瘦劲孤高,枝枝傲雪,节节干霄,有似乎士君子豪气凌云,不为俗屈。”这里的“瘦劲”背后是“孤高”,更强调作为一个君子的坚守。

  “瘦”是一种精神,是一种骨气——简化至“冗繁削尽”,直取精神内核,便更加坚定“留清瘦”的决心!

  我喜欢瘦的东西,从骨子里。

  几枝瘦梅,让人怜爱,分外动人。白玉兰肥大,初看还觉得有几分福态,再看,就是肿胀之感。我住的小区里有不少棵,在春天,肥嘟嘟地开着,接近于肥厚,像没有读过几页诗书的女子,卖弄着风情……因而,略显浅薄。

  喜欢雪小禅的一句话:“人瘦,便有饱满的东西在里面。丰腴的东西必定空,而瘦便有了风骨。”其实,人也要瘦的,瘦是克制的结果,懂得要求自己,不让肥虞堆积。

  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清瘦的男子,无论怎么吃,都吃不胖,这似乎都已命中注定要与瘦有关。有时候好友总会开玩笑,说我太瘦了,总觉得风一吹就被吹走了,但我并不因此而大费周章地去增加体重。因为我喜欢瘦,看起来似乎有点柔弱,但骨子里有着一股从不认输的劲。懂得也好,不懂也罢,我只想活出自己的精彩。

  不去问,那竹为何瘦;不去想,那字缘何瘦;不去念,心绪是清瘦还是丰盈;不去管,自己是否也是一个清瘦的人儿?或是清心,或是寡欲,素心安然、“瘦”着生活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