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食春芽

  □逄维维

  古语有“春日食春芽”。这春芽是指长在山间、田野、沟堰、溪旁、树上的野菜。这野菜是不需要锄头、铁锹、轰隆隆的机器唤醒土地,也不需要农人耗时耗力辛苦地去播种,更不需要一双双布满老茧的手去扶正一棵棵幼苗。它们是最先感受春之地气,凝聚着天地精气,野生野长的菜。它们早已抢占先机,肆无忌惮地落在踏春、寻春人的眼眸中,落在食春人的餐桌上。

  作家沈书枝在《八九十枝花》里形容这股带着“野”劲儿的野菜,为“青莽之气”。说乡间所采集的野食,大多有这样未经驯服的青莽之气,或苦后回甘,或甜中带酸,却正是其好处所在。好一个未经驯服的青和莽。青是指野菜的天然之色,未经时光雕琢,脱了泥,经了雨,长成啥样就啥样;纯真质朴的就像作家沈从文笔下的翠儿,从头到脚都是脆生生嫩绿绿的。这青不是公园里人工雕琢搔首弄姿的花花草草;也不是画家调色盘里调出的缺少灵动的青。而是“陟彼南山,言采其蕨”“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的出现在《诗经》里最早的各种报春之色。

  它们是唱着马兰开花二十一的马兰头;是有着上古大椿的香椿芽;是有着大山雪初消,清香满山飘的荠菜;是入诗入画又入盘的春笋;是入舌入喉又回肠的春茶。它们一个个活泼鲜翠得就像戏曲中聪明伶俐又鬼灵精怪,敢作敢为又娇俏伶俐的红娘;又像不施脂粉的着绿衫、绿裤,扎两条小辫子的野丫头。一路盛开一路唤醒农人手中的各种家把什,和穿梭在大地上的各种农机,和从南到北泥土里的种子,尽情地释放生命之力和舌尖上的味蕾。

  《诗经》中唱道:“谁谓荼苦?其甘如荠。”说的是荠菜。苏东坡赞曰:“天然之珍,虽小甘于五味,而有味外之美。”于是发明了“荠菜羹”,被称为“东坡羹”。都说等到把荠菜从嫩叶吃到开花,这个春天也就不枉了。可住在城里的我,是很难吃到野生野长荠菜的,至于春天是不是“枉”了,还真不好说。

  记得有一年春天,我生病在家。母亲早就瞄好了河堰边的荠菜,说过两天就好挖了。于是,备好了挖刀、塑料袋等工具,时刻准备伺机而动。结果去挖那天,还是被别人抢了先,她空手而归。可见,就是在乡下,也不见得就能抢到头茬春芽吃的。可春天,并没因为我没吃到荠菜,而蔫头耷脑没滋没味,依旧桃红柳绿蝶儿飞地生长着。

  “杯盘粉粥春光冷,池馆榆钱夜雨新”,清香润滑的榆钱粥,是欧阳修最爱;一盘香椿芽炒鸡蛋,黄黄绿绿的是母亲最爱;马兰头剁碎凉拌香干,清清爽爽的是父亲最爱。野菜的做法,不求繁杂,但求清爽,越简单越好。母亲说,只有在清爽中才能让野菜的“野”味浮出水面;只有在简单中才能让野菜的“野”味发挥到极致。

  那又香又冲的“野”味儿,光是想想,都好像能直冲你脑门,横冲直撞中把春之门给撞开,滋生出伏地铺散着生长,有土便能扎根的马齿苋。绿泼泼地,一大片一大片,开起来没完没了;密匝匝地贴地皮长,脚踩、畜踏、车压,都照样绵延地长着,所以又叫长寿草,生命力极顽强,生生不息。红褐色杆,绿叶,背面淡绿色或紫红色。母亲最爱用它们凉拌、煮粥,或做馅儿包包子、做圆子给我们吃。图它的好意头,吃了长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