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友大发

　　□朱辉

　　人到中年，朋友开始变少。渐渐步入老年之后，朋友流失率更高。朋友流失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有一条往往被忽略，航母需要巨额维护费用，友谊的小船同样有保养成本。

　　就拿我来说，一些旧友中年后发迹，住进了别墅，开起了公司。当年我曾接受过他们的宴请、陪游，当时我有能力回请他们，他们却没有时间。如今经济状况不太好，他们回乡或出差到本地，我已无力给予同等规格招待，于是只好避而不见，关系从此便渐渐淡了。每每为此遗憾，就会想起曾经的好友大发，假如与他没有失联，维护这段友情会很轻松。

　　记得那是20多年前，大发通过姐夫介绍进了我们公司。他姐夫是公司大客户，有着这层关系，他完全可以吊儿郎当，不做事也能领工资。然而不像其他关系户，他比普通员工工作更积极。他的薪水并不低，但大部分被他姐收上去了，帮他存着。他曾是个小老板，手下有过6个员工，后来破产了。也许大手大脚是破产原因之一吧，所以他姐对他管得特别严。

　　然而一个30多岁的男人，总得有些交际，平日里他和我交往最多，我请他吃饭的次数便也最多。大发还不起人情，常常想着聊表心意。于是便会去买两个苹果或两个橘子，和我一人一个。本地人讲排面，这种抠搜的买法，深受水果摊主鄙视。大发却不在意人家轻蔑的目光，将两个小橘子放到秤上时，神情十分自信。

　　“礼轻情意重！”将苹果或橘子放到我手上，他往往用大西北味的普通话，来这么一句。他知道我的思想境界，达到了不计较对等请客的程度。我也确实没有计较，那时我在当部门经理，手下尽是使唤不动的关系户，大发对我帮助非常大。

　　人一旦兜里没钱，心里就会发慌，对此我深有体会。囊中羞涩，说话都没底气。然而兜里长期没钱的大发，平日里却自信满满。有一次我们经过一个集贸市场，看到两个人在打架，其中一位举着一把西瓜刀，场面十分紧张。看了一会儿，大发忽然冲上前，一把夺下西瓜刀，阻止了可能发生的惨剧。

　　“要是挨上一刀，医疗费都会是很大一笔……”事后我对大发说。他说他们那儿打架是常事，他有经验，能判断举刀之人是虚张声势还是亡命之徒。

　　不少文人将“穷且益坚”写进文章里，能在生活中展现这样状态的文人，这辈子我都没见过。大发没读过多少书，常自称粗人，却是我见过将穷日子过得最自信、最有精气神的一位。

　　当年与大发失联，是因为后来多次跳槽，加之通讯工具不断升级变更。在流失的诸多朋友中，大发最让我惋惜。有的旧友身价已经几十亿，即便还有往来，顶多沾他光吃顿好的。大发若还在朋友圈里，他能传染我，让我也变得“穷横穷横”的。无论境遇如何，都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