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失语,惟石能言
张林华
□张林华
11月28日“浙江潮”版,有《石不能言亦可人》妙文,称“我见石头多妩媚,虽不能言亦可人”。读之很有共鸣。然而思维略略发散,联想到刚刚观赏过的世界文化遗产——阿塞拜疆的“戈布斯坦岩画”,又反生疑问:石头何尝不能言呢?恰如一首歌词说的那样,“精美的石头会唱歌”,分明在用特殊方式传递着某种鲜活的信息。
戈布斯坦在阿塞拜疆语中意为“沟壑纵横的地方”,该地区位于大高加索山脉东南角的杰伊兰克奇梅兹河流域,为丘陵多山地势。这里的山峰高耸险峻,造型独特,直冲天际,且石峰交织,层峦叠嶂。初来乍到先生心服之处,古人真是很会选择岩画的雕刻位置,其他地方的石皮已脱落,而岩画部位通常相对完好。山地岩画大多凿刻在深山腹地的山谷岩壁上,还有分布于沟口两侧的沟崖上。岩画点分布集中,周围地势相对开阔。画面大小有别,最大的伸展有几平方米,最小的仅占几平方厘米。一幅一幅,次第排列,蔚为壮观。
戈布斯坦岩画是古代游牧民族狩猎,繁衍生息时无意间留下来的,以动物图为主,这些岩画,最直观地描述了那时的风土人情,也在相当程度上再现了古人的审美观、社会习俗和生活情趣。古代阿塞拜疆人日益启蒙的文明,通过尚处于初始阶段的石刻手艺来赋形,从而为后人留下了古人类“活的形式”。
据现场讲解员介绍,戈布斯坦岩画与其他地区已被发现的岩画一样,一般采用敲凿、磨刻、划刻三种方法制作图像,其中又以敲凿法为主要方法。敲凿法,是作图者用锥尖部经过加工的工具,在石面上直接锤打出凿点,由凿点勾划组成图像轮廓的作图方法。据考察分析,用敲凿法制作的图像,如果作图多步进行,先敲凿或刻划出轮廓线,再继续用敲凿法成图,这样凿点较小而且较密,图像也因此清晰一些。
站在戈布斯坦岩画前,很自然地我就想起了数年前,曾经到宁夏观赏贺兰山岩画的情景。
与贺兰山岩画记录了远古人类3000至10000年前狩猎、祭祀、征战、娱舞、交媾等生产生活场景相比而言,此处的岩画,表现内容相对单一集中,基本集中在野牛、野猪、野马、山羊、野驴、野狗、骆驼,以及豺狼虎豹及禽类等的塑造上,表现手法显得更为大胆,线条流畅连贯,充满张力,成为世人研究远古人类文化史、原始艺术史的文化宝库。动物栖息、捕食、嬉戏、交斗各有表现,构图简练,栩栩如生。岩画中有些动物图像怪异,形名莫辨,不知道是否是业已消失的古代野生动物?顺着崎岖山道攀援而行,我被一幅岩画上并列刻有的两只羊所吸引。羊的整体前倾,头略下沉,犄角弯曲前伸,呈随时准备角斗的状态。身体的线条丝毫不乱,粗细统一,流畅舒展,在经风霜雨打已显深褐色的崖壁上,更显得纤毫毕现、富有质感。
戈布斯坦也偶见人物岩画,正面和侧面的皆有,却多半没有完整的五官,但因其线条洗练且构图准确,给人以形神兼备之感。而且这些人像形态各异,各具表情,很少雷同。戈布斯坦岩画具有代表性的是单幅的健壮男人的图案。画面上的男子均为携带弓箭的猎人,他们身材高大匀称,上半身稍稍夸大,腰系佩带,肌肉发达。而极少出现的女子图案简洁,尤其突出表现胸部和臀部,象征幸福、平安及生命的延续。除此之外,戈布斯坦岩画也有图腾、乘“吉格里斯”船航行等图案及原始人狩猎、歌舞、收割、集体劳动的场面,体现氏族部落丰富多彩的活动,可惜为时间所限,未能一一寻迹饱览。
物换星移,千年一瞬,带走了许许多多有形与无形的物质。岁月失语,惟石能言。顺着这个多彩的岩画万花筒,可以窥见古代游牧人一幕幕富有生气的原生态生活形状,有助于唤起对人类的共性认识,更真切地理解人类的发展历史。记得美国艺术史家欧文·潘诺夫斯基有一知名理论,称人类是“唯一能在身后留下(实体)记录的动物”,向有争议,我认为这个观点在某个特定前提解读下,是可以接受的。假如将这种“记录”理解成脱胎于又有别于作品的物质实体,能够在人类心灵唤起一定的特殊观念和审美情趣,它就是成立的,当然此时,这种实体已然是艺术真实,而不是世俗世界的翻版。
不能不令人感慨,沉睡在山岗上的一幅幅岩画,与千里迢迢飞来此地,淡看浮名闲云野鹤的东方之国寻常游客,相隔千年后,在戈布斯坦的山崖边邂逅,这本身或许就是一种缘分,是冥冥中的一种极好知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