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

  ■程建华

  “呜——呜——”窗外风如狮吼,刘婶醒了,起床从门后取件橘色马甲穿了,顺手抄起镐头铁锹,轻轻关上门,下楼走了出来。

  城市尚在酣睡,大街上空荡荡的,风雪没头没脑掠过巷口,不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号。刘婶深吸口气,戴上棉帽,放下镐头,把街心厚厚的积雪一锹一锹铲往路边。

  北方的冬天来得分外早,而坚冰飞雪又异常眷恋北国大地,不到来年春月,绝不轻言别离。

  五年前的一个清早,刘婶踏着满地霜露来到居委会,怯怯地说想找个环卫的工作,主任斜了眼身材矮小的刘婶,说:马上入冬了,环卫工人得起三更摸半夜地砸冰铲雪,你行吗?

  刘婶想也没想便说行,主任摇摇头忙别的去了。中午,主任下班了,出门发现刘婶还孤零零候在门外,焦虑与期盼像皱纹一样充盈了那张削瘦的脸。主任挠挠后脑勺对办事员说:那让她试试吧!

  刘婶就此成了那儿年龄最大的环卫工,平时好说,无非清扫些枯枝败叶,怕的是天寒地冻,工人必须抢在天亮前把自己区域的冰雪清扫出来,因而许多人会趁着黎明,全家总动员地上路干活。

  刘婶力气小,干活慢,又没个帮手,只好半夜起床,一锹一锹地铲雪,等一里多地的积雪铲完了,热汗早像雨水淌满额头。刘婶喘口气,擦擦汗,又举起了镐头,坚冰似铁,刘婶咬着牙,一镐一镐刨着冰面。上岗头天,刘婶累得面无人色,终凭一己之力赶在天明前清出了路面。

  刘婶就这样一口气和冰雪拼搏了五年。

  天又亮了,狂风嘶吼一宿,乏了,歇了,来往的车辆渐渐稠密,刘婶喘着气收工了。再干一冬吧,等明年开春就不干了。刘婶扛着镐头铁锹,慢悠悠往回走。真冷不丁闲了,到时怕还不习惯哩!刘婶缓了缓胳膊,铁锹就悄悄斜了出去,一辆皮卡正一道烟经过,不由分说,“咣”一声响,刺耳的刹车声中,刘婶再也把持不住自己,身子像鸟一样腾空飞向了刚刚清扫干净的大街……

  窗口的阳光分外炽亮,刺得刘婶睁不开眼睛,好久,刘婶才明白已是中午了,而自己竟一动不动躺在医院病床上。床沿,男人菩萨似的坐在那儿。

  刘婶闭上眼睛,把早晨的事儿细细梳理了遍,暗自一惊,活动活动手脚,筋骨并无大碍,看来是累的,入冬以来,可从没睡得这么舒心过呀!

  又歇了会儿,刘婶遮住眼睛坐起身来,说要回家。男人涨红了脸说皮卡司机已交足了药费,多住两天没关系。刘婶虎起脸说:要住你住,我可回了。

  两人正说着,一个满脸憔悴的青年进来了,青年见刘婶醒了,两行眼泪雨滴似的噼里啪啦往下跌落,一边哽咽着说:大姐真对不起,我妈中风三年了,天天吃喝拉撒伺候到大半夜,清早又起来给老板送货,不小心才……青年话未说完,男人在旁横眉怒目道:咋的?你开车撞人还有理了?青年张口结舌,眼神刹那就黯淡了。刘婶见青年双眼红得快滴血了,心里一酸,一把拨开男人,朗声说:大兄弟,姐从不讹人,这就回家。

  男人撇着嘴跟刘婶走出医院。男人明白,刘婶这么着急回家,主要还是怕耽搁了明天的班。

  一年前,女儿终于大学毕业了,刘婶想辞了这份工作,毕竟自己的年龄也一年年大了,这风里来雪里去的,真有些坚持不了,新主任却苦着脸说:刘婶你要走了,可找谁来顶你呀?近些年,年轻人尽奔省城去了,社区多是些留守老人,再想找个合适的环卫工都难了。

  当年,女儿刚考上大学,正是花钱的时候,刘婶却在单位下了岗,男人早年喝大酒掏空了身子,指望不上,一家人全靠这份环卫工作才勉强撑了过来,虽说这活儿起早贪黑,又苦又累,可刘婶心里还是万分感激。于是刘婶说:那我再干一年吧,开了春,主任你可得另找人手了。新主任长吁口气,点头不迭。

  刘婶负责的路段尽头是家菜市,早晨,路上尽是些提篮拎筐的老熟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刘婶你真细心,路上扫得好干净,能放刚出笼的馒头了。刘婶听了,眼角的皱纹就绽成了两朵黄菊。

  一晃,刘婶和主任约定的时间到了,她却没再提辞职的事了,自上回王奶摔了一跤后,刘婶就暗自下了决心,无论如何,还要再干一年。

  王奶70多岁了,只一个女儿在省城工作,女儿几次三番把老太太接了去享清福,可王奶在省城待不了两天,就火急火燎逃了回来。上月,王奶从菜市买了半个冬瓜,眼看到家了,不知怎么趔趄了下,冬瓜滚出丈远,自己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王奶被女儿接去休养了半个月,又急如星火回来了。王奶回后,每天还像往常一样,起早熬锅小米粥,等楼上的刘婶收工后吃。那年王奶手脚还很麻利,见刘婶家里家外一个人奔忙,心疼她,说:别的事帮不上,以后每天早晨我给你熬碗粥吧!王奶就这样默不作声给刘婶做了五年早饭。

  刘婶把脚下的每一寸街道皆清扫得整洁明净,刘婶心说:不仅王奶,我要让每个经过这里的人,都走得放心自在,大摇大摆。

  半下午,刘婶回到了家,才坐了会儿,又拿了扫帚准备出门。男人讷讷地问:咱俩的退休金去年就发下来了,姑娘也上班了,你这活儿还准备干多久?刘婶怔了怔,没有回答。

  刘婶出了门,见行人悠闲自在,心说:再干一年吧!等王奶去女儿家长住了,主任找到合适的工人,我就不干了。

  太阳洒在街面上,金灿灿的光芒映照着刘婶的脸,刘婶暗自笑了,脸上像涂了层胭脂似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