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消息的朋友
王安林
■王安林
一个女同学到我家玩。她实际上是以妻子同事的身份来的,坐着聊天时说起同学们建了个群。她说:大家都在找你。于是就将我拉进了这个同学群。那是中学的同学。那些同学都在另外一个城市,所以,如果不是这个同学来我家玩,我真的可能就不会进群。我在手机上对所有群都开启了“消息免打扰”——这并不是真正的免打扰,消息还会进来,只不过不会及时提醒。消息这东西真的太奇怪,以前是靠人口相传,后来有了纸张文字,有了广告传单,有了黑板报,再后来有了报纸收音机,有了广播,有了电视电话(后面就发展得飞快)。现在的消息比长了翅膀的鸟的速度还快。
女同学还与妻子坐在一起,但她在与我说我不知道的消息。她说,我们班当年有67位同学,走了9个,现在还有58个。走了9个,就是说有9个同学去世了。我在微信朋友圈数了一下,只有39个,那就是说还有18个同学没在朋友圈中,他们是不是属于失去消息的人?我吓了一跳,也许他们只是没有使用微信(如果今天这个同学没来我家,我也属于失去消息的人),真正属于失去消息的到目前为止应该只有9个。实际上,这么多年过去,班中能够让我将名字与人对上号的并不多。看到朋友圈中能够叫得出名字的人都不在。
“三平呢?”个子很高,戴一副眼镜。“走了。”“建中呢?”说话有点结巴,长着络腮胡。“走了。”“光华呢?”我们都叫他小弟。
我看到女同学正与妻子在说他们单位的往事。我想我能够记起的同学怎么都走了。他们好像是被我问死的。幸好我问光华后,她没有回答。我不敢再问了。我觉得我的嘴巴就像是阎王。我想只要我不说,他们本来都是不死的。我想试着问问:“前进呢?”我知道前进早去世了,是他弟弟告诉我的。现在如果我问了,她告诉我他在什么什么地方工作,只是找不到他的微信,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可以将前面几个去了的同学重新问一遍,让他们回来。
不问多好,我想,他们永远都在,都是我想象中的样子。三平比我高一个头,他的父亲在县上当领导。他喜欢读书,那时候就知道辩证唯物论,经常与我说物质是第一性的,意识是第二性的,说什么螺旋形上升。建中住在一个叫赵巷的地方,就在我大哥他们医院后面。他家的台门与医院太平间的后门相对。只是我大哥所在的医院是中医院,所以很少死人。我会转一大圏路去他家。他经常端了一碗饭靠台门上吃饭,实际上是等我。他会说,干吗转这么一大圈,从这门出来不是很近?他的意思是让我从太平间的后门出来。他父亲是检察长,后来将我调到了检察院。听说他父亲走了,但没有人通知我,所以我觉得他父亲还是活着的。我没有去过光华的家。据说他父亲是个裁缝。他总是穿着很好的衣服,估计就是他父亲做的。我当时上班的地方叫红楼,在当地很有名,三层建筑整幢楼都是酱红色的。他在红楼边上开了个服装店。有事没事会跑过来找我玩。来时总是背着手,进入我办公室后,才将背在后面的手伸到前面,原来是一卷纸,大多是大红的,也有粉红的。“写几个字。”他说。好像是跑过来找我练书法。他说进到新货了,童装,海军衫,女子连衣裙,西装,风衣,还有文胸蕾丝内裤。我将他的话整理成广告的句子写在那些纸上。他会拿回去贴在服装店门口的架子上,为的就是让消息传播出去。然后,他的人就不见了,好长时间都看不到。我想,他是出门了。
“他回来了。”我回过神来。女同学与妻子说好话准备走了,她意识到刚才没有回答我。“他去国外做生意,听说是回来了。我有他的电话,但打过几次他总是不接电话,你给他打个电话试试。”她一边出门一边将一串数字发到我的手机上。我将那串数字存到通讯录里面。我并不想给光华打电话。通讯录里面有无数的电话,而绝大部分都是没有消息的。我想,就他们而言,我才是失去消息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