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上旅行者

  ■陶琦

  最近睡前又在重看《鲁滨逊漂流记》,从幼至今,我已记不清看了这本书多少回。查阅相关信息,发现不少人和我一样,喜欢躺在自家的沙发上,一遍又一遍地阅览那些富有传奇色彩的冒险故事,通过作者的视角去旅行探索不同的地方。由此还诞生了一个名词:喜欢看虚构冒险书籍或殖民地回忆录、探险家日志的人,被称为“椅上旅行者”。

  哈佛哲学教授罗伯特·诺齐克曾经做过一个思想实验:设想有一台仪器,能够提供人们任何想要的角色体验,参与者只要与仪器连接到一起,就可以成为任何人:明星、作家、将军、米其林三星名厨、乘太空梭探索宇宙的科学家……仪器提供的虚假幻象,会让人相信正在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由此可以评估,人们是期待真正做一些事情、成为某种人,还是仅想要一段愉快的体验。

  人类在进化过程中,通过想象对虚构角色进行控制、实现自我欲望,与鸟儿天生渴望飞翔一样,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性,有时甚至还会以一种很意识流的方式呈现出来。比如希区柯克的悬疑电影里,通常会有一张低矮宽大的沙发,犹如隐秘的契入点,让观众感觉像是正坐在上面加入一趟惊心动魄的冒险旅行。人们之所以热衷做“椅上旅行者”,是无须担心自己的内心秘密会被外人窥破,可以随着探险故事的进程,把自我投射到人物角色中实现各种英雄梦,获得刺激而又愉快的体验。

  18世纪英国诗人威廉·库珀是著名的“椅上旅行者”,他喜欢坐在家中的摇椅上读航海故事,并附体故事里的主人公,想象自己正踩在运煤船的甲板上,爬上中桅,“我失去了锚;我的主帆被撕成碎片;我杀死了一条鲨鱼,通过手势与巴塔哥尼亚人交谈。但实际生活中,我连壁炉都没离开……”人在坐卧状态下,特别容易进入一种万物冥一、物我两忘的境界,由此模糊故事与现实的界限。这种椅上旅行的乐趣,极为引人入胜,“因为这样的艺术里包含了对现实的偏离,经过了艺术家思想的过滤”。

  1926年,毛姆在法国南部的地中海沿岸里维埃拉看中一座荒废的大宅,买下来后又花了一大笔钱重新修整,命名为“莫雷斯克”。别墅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在大厅里摆放了两张很大很舒服的沙发,旁边的圆桌上堆放着高高的各种书籍。毛姆和妻子接受美国《生活》杂志的采访,就是在这两张硕大华美的沙发旁留下了一张著名的照片。毛姆为了寻找搜集写作素材,一生中几乎有一半时间是在前往世界各地旅行的路上,尤其对东南亚的马来半岛、婆罗洲、南太平洋岛屿兴趣很大,因为当时这些地方仍是呈半原始状态,有着一定的冒险性。

  另有半生则是在阅读、写作或回忆,其实也是在旅行,只不过是改换了一种方式而已。在莫雷斯克的沙发上,毛姆品味着自己全球环游的成果以及精神上获得的感知,观望着回不去但又总想要回去的过去,即使坐在沙发上也能产生旅行的感受。

  狄更斯1867年访美,发现到处都有摇椅,即使乘汽船也为旅客提供,“在美国,无论到哪,没有摇椅,就简直不能过下去”。缘于还处在文字时代的美国,人们闲暇时坐在摇椅上阅读神游,是清苦生活中的重要消遣娱乐。好莱坞电影《肥大的沙发》就讲述了一对兄弟为给过惯老式生活的父亲买生日礼物,专门到中古家具店挑了一张旧椅子,又从南方运回纽约的经历——人能从熟悉的生活模式中找到寄托,就是最大的快乐。

  文字阅读如今已逐渐让位于电视、电影和各种视频,人坐在电视或电脑前,轻按遥控器或鼠标,就能获得更强大的外部刺激。而且研究表明,人的大脑一旦适应了屏幕信息,就再难以适应长篇文字,也没有耐性这样做。未来的人们,没有了椅上旅行的乐趣,在繁重枯燥的工作之余,或许只能凭借影像或游戏来拯救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