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赶考
葛鑫
■葛鑫
1997年冬天,我已在家乡县城一个效益不错的国企参加工作,每天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母亲不忍目睹我每天浑浑噩噩过日子,要求我重新拿起书本,活到老,学到老。无奈,我只好在母亲的软硬兼施下,捧起书本参加自学考试。看着身边的同龄人要么谈情说爱,要么打牌逛街,我却必须每天起早贪黑复习应考,心里有所抵触,也很郁闷生在一个教师家庭。
走出考场门的时候,隔壁教学楼前围了很多人。我背着书包匆忙回宾馆,无暇顾及那些个热闹。可是眼睛的余光却透过人群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花白的头发在寒风中凌乱地立着。
“妈,你怎么在这儿?”我挤过去,扶住坐在地上的母亲。母亲有些尴尬地冲我挤出点笑容,借着我臂膀的力量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刚才下台阶,不小心滑了一跤。”母亲指了指身边台阶上的残雪,又指了指身边一个带着监考标识的老师说,“幸好小杨扶了我一把。”
“你还记得我吗?”那个被唤作小杨的老师捡起母亲散落在地上的书本,“咸老师太励志了,这么大年纪了还参加自学考试……”
“你是?”我打量了下那个老师,愣了愣,看着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我是咸老师的学生,我上高三的时候你才读初一……”那个老师笑笑,“你们娘俩这是一起来赶考啊?真没想到能给老师监考,您说您都是高级教师了,费这个劲干吗?”
我奇怪地看了眼母亲,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天这么冷,你们先回宾馆,我还要开会,考完我们聚聚。”杨老师急匆匆地走了。
“妈,你这是演的哪一出啊?”我一边扶着母亲一边没好气地说,“你不会真的是来考试吧?你都快退休了,考这个有什么用?”
“活到老学到老,妈考试咋啦?国家也没说快退休了就不能参加自学考试。”母亲拿过书本,“你快去宾馆看书吧,明天还要考两门。”
“妈,你住在哪啊?把房退了,住我那去。”我实在想不明白,明明是爸妈一起到车站送我到大市考试的,母亲什么时候自己也坐车来了?天太冷了,我哈了下冻得冰凉的双手。“考试有瘾告诉我一声,咱娘俩一起来,也好有个照应。”
“下次,下次。”母亲搓了搓手,“太冷了,快回宾馆吧,妈下午就回了,不影响你考试。”
我没再说什么,拿过母亲的包,从里面找到一把钥匙。早晨来考试的时候,看到有几个考生住在学校招待所。我扶着母亲径直朝招待所走去。我是她的闺女,我几乎能猜到一切。母亲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般:“你快回宾馆看书吧,妈退了房就回去了。”
我打开房间,里面有四张高低床,冷风“嗖嗖”地从窗隙间刮进来,有两个人缩在被窝里看书……我把母亲的东西收好,绑架般把她带到了我住的宾馆。我从母亲的包里掏出了几张煎饼和两块咸菜,又去外面买了几个包子,我们娘俩边吃边看书。晚上,我俩挤在一个被窝里,自始至终,我们几乎都没再多说什么。
因为摔了那一跤,考完试,母亲在床上躺了两个星期不敢下地,听父亲说有记者到学校采访母亲的励志故事……
我很久没回家。我想不通一向低调的母亲何故去出那个风头。两年后,母亲顺利通过了本科自学考试的全部科目,拿到毕业证后不到一个月,就光荣退休了。
“闺女,人都有个念想,你妈当年因为历史原因,读了个大专就给下放了,一辈子没上够学。”父亲在一封家书里对我说,“她参加自学考试,只是做了她内心想做的事,同时鼓励你们:有志者事竟成。”
事情过去了二十几年,母亲也已经去世了,可那年寒风中的白发却扎在了我心中,根根直立,时时鞭策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