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岁去学车

　　■孙道荣 

　　老陈要学开车，这事首先在家里炸开了锅。

　　这么大把岁数了，学什么开车。老伴第一个反对。老陈多大了？77岁。老陈这辈子，除了上班，没什么兴趣爱好。退休之后，忽然没事情做了，老陈跟老伙计们一起钓钓鱼、打打牌，还学过打门球、练太极。这些，老伴都不反对，无条件支持。老陈忽然心血来潮想学开车，拿驾照，这个事，老伴却说什么也不答应。老伴反对的理由就一条：岁数太大了。这么大岁数了，还要花几千元学开车，值得吗？老陈辩解说，现在国家政策允许70岁以上的人学开车，就说明年龄不是问题嘛。几千元学个技术，怎么就不值得？

　　儿女们也不支持。不支持的理由也是一条：岁数太大了。岁数大了，反应就慢了；反应慢了，复杂的路况就应付不了，太不安全。老陈辩解说：“能不能拿到驾照，能不能上路开车，那不是先要学嘛，还要考嘛，如果我的大脑不够用，反应迟钝，考试就过不了关，驾照就拿不到，而如果拿不到驾照，我就不能开车，何谈不安全？”

　　这事传到了左邻右舍、老同事、老伙计们的耳朵里，也几乎一致反对。理由仍然是：年龄太大了。不过，他们的话说得更直白一点，你都这么一大把岁数了，就算你通过了考试，就算你顺利拿到了驾照，你想一想、算一算，你还能开几天车？

　　这话戳到了老陈的痛点。他听出了老伙计的话外音，你还能开几天车，也就是你还能活几天？拿到驾照，一切顺利的话，差不多小半年就过去了，那时候自己就78岁了。一个快80岁的人，真的很难说，身体什么时候就垮了，卧床不起了，甚而一命呜呼了。这时候，再花几千元，以及无比珍贵的小半年时间，去学开车，到底值不值得？老陈知道，无论是老伴还是儿女们，他们的言外之意，其实也都是因为这一点啊。

　　老陈想学车，还真不是心血来潮。其实，老陈早就想学开车了，这个念头，可以追溯到年轻时，在农村开手扶拖拉机。那时候，整个生产队，就他一个农机手。虽然那个年代，开手扶拖拉机并不需要什么驾照，但也是需要经过培训的，不是什么人都能开的，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开得了的。那个年代，汽车还很少，看到路上跑得比拖拉机快得多的汽车，老陈的心里，就生出了将来也一定要学会开车的梦想。后来老陈招工进了城，当了工人，这个梦想就埋在了心底。

　　老陈刚退休的那几年，社会上的私家车忽然多了起来，但老陈哪有闲钱买车呢，儿子要买房，女儿也要买房，老陈和老伴一辈子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钱，都支援他们买房去了。而买不起车，学驾照又有什么用？老陈和老伙计们骑着自行车去郊区钓鱼的时候，常常一路上都在琢磨这件事，但都止于想想而已。那时候，老陈就觉得，自己这辈子是与车无缘了。

　　老陈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没有实现的梦想，儿女们很快帮他实现了。十多年前，大女儿率先买了车，这可是他们家的第一辆车。老陈心里嘀咕，这丫头，什么时候拿的驾照？不是买房子不久吗，银行里还欠着一屁股的贷款呢，怎么忽然就有钱买小汽车了？女儿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驾照嘛，我们早就学了，买车子的钱嘛，除了年终奖，一部分是借的，一部分是贷款的。又是借，又是贷款，老陈心里不知为他们担了多少心。但一屁股坐在女儿的新车里，第一次乘女儿的车自驾回乡下老家，老陈的心里，还是乐开了花。路上，女儿还煞有介事地跟他说，老爸，你不是一直想学开车吗？现在我们有车了，你不如也去考个驾照？女儿的话，让老陈埋在心底的念想又活过来了，回来之后，他还真一个人跑到了驾校，不过，人家看了一眼他的身份证，给他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年龄过了，不能学驾照了。

　　年轻的时候，没钱去学驾照，没钱买车，现在有点闲钱了，也有大把的时间了，却过了年龄，不能学开车了。那一刻，老陈觉得不是一盆冷水，而是一盆烧沸的开水，直接将他这辈子的念想给彻底烫死了。

　　现在，儿子、女儿有车了，连刚工作不久的外孙也有自己的车了。老陈想出门，他们都会开车接送他。有时候，他会坐在驾驶室，摸摸方向盘，想象自己驾驶的样子，外孙甚至还用手机拍了他装模作样开车的样子。但老陈知道，自己这辈子是没机会开车了。

　　直到他在新闻上看到，国家放开了学驾照的年龄限制。老陈的心，腾腾地直跳。老陈怕是看到了假新闻，第二天就跑去离家最近的一个驾校问了。一回到家，老陈就跟老伴说了想学开车这事，又和儿女们商量，没想到，一个也不支持。

　　不不，也有支持他的。老陈的外孙，在得知外公想学开车的念头后，直接给他打电话，表示鼓励、支持和敬佩。外孙还说：“学驾照的钱嘛，我来出。而且，你拿到驾照后，我陪你练车，做你师父。”

　　终于听到了支持的声音，老陈心里安慰多了。这个外孙，真是没有白疼，最懂他的心。不过，在得到外孙的强力支持后，老陈的心里反而打起了鼓，自己终究这么一大把岁数了，还不知道能活几天呢，这时候再学驾照，是不是真的像大家说的那样，太癫狂了？

　　外孙却大不以为然，跟老陈说：“外公，如果这样想的话，谁不会死呢，谁又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天？既然迟早都是一死，是不是我们什么都不用做了？我倒是觉得，你只要能拿到驾照，只要能自己扶着方向盘开一天车，就是值得的。”外孙还说了一个人，他高中时的数学老师，退休之后开始学英语。开始，所有人都嘲笑他：“你又不出国定居，甚至都没出国旅游过，学英语有什么用？”现在，五六年过去了，他那个数学老师，已经自己一个人去过七八个国家，都是自由行。最后，外孙对老陈说：“外公，为了自己的梦想，什么时候开始都不迟。”

　　上个月，在老陈生日那天，全家人终于一致同意了老陈的想法，满足了他的心愿。在一家人的陪同下，老陈去驾校报了名，体检通过了，测试也通过了，他成了一名学员，年龄最大的学员。驾校第一次招了这么大岁数的一个学员，很慎重，让最好的教练来一对一教他。老陈即将迎来他的第一场考试：科目一。白发苍苍的老陈，再一次做了学生，只为了他这辈子的一个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