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货店老板

  ■王国华

  店主坐在门口,身后是堆得奇高的椅子山。下面的椅子头冲上,上面的椅子头冲下,彼此交错搂抱着,整整齐齐。不整齐也不行,有一个旁逸斜出的,整个山体都要崩塌,泥石流一般淹没店主。

  旧货店仿佛孑然独立的整体,既是城中村的一分子,又要时时凸显自己的存在。店主并不多言。他像一根线,牵系着整个城中村。店主拽一拽绳子,城中村每座楼都要悄悄痒一下,或者疼一下。

  旧货店老板大概是出入城中村各栋楼房、各个楼层最多的人,熟知这里的一切变化。楼房真正的主人们已为数不多,他们或搬到市中心的高端生活小区,或移民到加拿大、澳洲等地。房产交由亲戚打理,或者干脆租给二房东。二房东承租后重新装修,加价转租给零零星星的打工者,包括金融男、IT男、房产中介、快递小哥、保洁、出租车司机、服务员等。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居民,那些人来来去去,极少有一辈子住在这里的。此处是个过渡地带。生活变形了,住地也跟着切换。到来时,旧货店老板为他们提供基本的生活用品;离开的时候,旧货店为他们善后。

  有些人不免以为店主心黑,然而在店主那里,自己不过是挣点养家糊口的钱。租一楼的店面,一间三四十平米的小房子,一个月总要三四千块钱,地段若要好点,超过万元。狭小的空间里堆满了旧物,一家人睡觉时需要见缝插针。如果举架高,上面能搭出一个小房间,则属完美。更多时候,全家直接在桌子上铺一个褥子,便是晚上的床了。那张床只能盛装他的睡眠,并不能容下他的梦。梦在屋子里转不开圈,走一步撞在墙上,头部起一个包。

  一个微型洗衣机,50元钱收上来,卖150元,利润好像是200%,但他搬上搬下,出的力气也值这100块钱。大件电器在他的屋子里可能一放好几个月,占用的空间也是成本。这种小本生意,一个月净挣几千块钱也不过是全家的基本生活费。孩子要上学,还要攒钱在老家盖房子。他收集了那么多旧物,每天看着它们,却不会爱上任何一个,更不会赋予其体温。  

  他喜欢暑假。一批又一批刚毕业的大学生陆续来到这个号称最年轻的城市。新居民三五百块钱就可在他的店里配齐基本生活用品。店里腾挪出一点空间,赶紧把二楼堆积的东西搬下来。他甚至要去廉价市场添置一些全新的用品。有位老乡开了个家具店,能够以很低的价格为他提供新桌子、席梦思之类,加价一二百块钱就卖出去。

  他曾经挣到过比较多的钱。那时候物品还不够充足,每件物品可以从崭新用到散架,使其葆有基本尊严。现在人们已不愿意用旧物了。旧物本身便有权宜之意,不值得珍惜。一个人如果以某处为家,认真住下来,定会去买新的。他们越来越倾向于网购,点击一下手机,小件物品就到了家门口,且价格不高,何必用别人的二手货。一来二去,店主只能不断压低价格。他总能在网店和买主预期中间找到一个平衡点。这个“点”随着每一件旧物的具体情况发生改变,不可言说,靠直觉。所以城中村里能存活下来的旧货店,虽然也是风雨飘摇,但店主的判断力与马化腾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