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园往事
章文花
■章文花
小时候住在乡下,家门前就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橘园,像山上的树林一样幽深、静谧,尤其夏天,幽绿幽绿的,像风、像河水的颜色。
幽深的橘园里长满了故事,而我,是在故事间穿来穿去的小孩。
橘园留给我的印象是温馨而甜蜜的,就像是橘子的味道。
金秋,黄澄澄的橘子像灯笼一样挂满枝头,就像橘树上长出了无限多的太阳!家家户户开始准备摘橘子了,把家里的家什整理挪到一边,腾出一大片空地来放橘子;赋闲在家的箩筐也被清理干净,雄纠纠气昂昂准备奔赴丰收的“前线”了。摘橘子时,挂一竹编或藤条编的篮子在粗壮些的枝干上;把剪下的橘子放进篮里,差不多放满了,再把这一小篮橘子提下来,倒进候命在橘树下的大箩筐里;列队在橘园里的大箩筐都装满了,再浩浩荡荡地往家送。家家户户往家送橘子的场景,那是橘乡一道流动的风景线,仿佛整个村子都随着橘子晃动起来。
剪橘子是个技术活,剪刀要锋利,要达到剪一下就能把橘子剪下来。剪的时候,左手托着橘子,右手握着剪刀,“咔嚓”一下,干脆利落。要沿着橘蒂剪,橘柄不能留太长,留长了,跟其他橘子放在一起的时候容易把其他“小伙伴”戳着;也不能太靠近橘蒂,太近,刀尖容易伤着橘皮,橘皮伤着了容易腐烂,不易储藏。可见,橘子本质上是个娇嫩的主儿。因此,父母亲从没让我剪过橘子,不知道是心疼我还是心疼橘子。
但我爱蹭在橘树下,蹭在箩筐边,帮父母扶扶梯子啦(橘树高,够不着时就用梯子),递递剪刀啦,运输运输小半篮橘子……我看中了一头箩筐里最大最黄最漂亮的那个橘子,黄中透红,泛着亮光,一定很水很甜!父亲把这箩筐橘子挑到家里,马上又折回橘园了。我没有跟回去,魂儿都在这个橘子上。终于忍不住,抓起了这个最大最黄最漂亮的橘子,然后也出门往橘园去。“吃这么大橘子,一个吃下去好拉一大泡尿。”我循声扭头,是院子里一大爷正盯着我手里的橘子粗声大气地说。我这个老师眼中的三好学生、父母心里的乖女儿、邻居们常夸奖的好孩子,第一次羞赧了。
那个时候,橘子是家家户户收入的重要的一部分,外表光鲜亮丽的卖相好,一般舍不得吃,要吃就吃那种被太阳晒焦了,乡亲们称之为“铜皮”的橘子。
如今,我早已忘了那个最大最黄最漂亮的橘子的味道,但大爷说的话仍记忆犹新。
更小一些时候,冬天的一个清晨,感觉空气不同寻常,异常清冽。父亲叫上我出门,父亲极少这么早叫我出门。打开门的刹那,一个从未见过的洁白的世界映入眼帘,天和地都是白的。我新奇地跟在父亲后面,一脚一脚都像踩在白云里。“云”差不多没到了我的膝盖。父亲带我拐进了去往自家橘园的小路,那是一条生长在童话里的小路。橘园里还没有人,非常静谧,仿佛能听见树叶落在雪地里的声音。父亲握着被雪压得弯弯的树干,轻轻地摇晃,雪像睡醒了,纷纷扬扬……那天清晨,我和父亲像是童话里的主角,被一场如白云般的大雪爱过、吻过。
后来,再也没有下过那么大的雪了!
后来,我又见到了一座完全不一样的橘园。那是一个元宵节,吃过元宵后天就黑了。母亲进进出出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干啥。最后一次,她叫上了我,在我的手里放上了一袋跟手掌差不多长的蜡烛。出门后,我惊呆了!眼前是一幅奇异的景象:橘园里灯火摇曳,明明灭灭,闪闪烁烁。走近了看,每一棵橘树下都插着一根点燃的蜡烛,一簇簇小火苗在微风中舞蹈,撞开黑夜,带来一片片明亮。这火苗的颜色像极了橘子的颜色。我们来到自家的橘园,母亲蹲下来,用身子挡住风,开始点蜡烛,烛光中的母亲神情庄严肃穆,嘴里还念念叨叨的……我帮母亲把蜡烛插进泥土里,也学着母亲念念有词:保佑我们家橘子丰收,平平安安……母亲说,这叫“点间间亮”。这是我童年里唯一一次见“点间间亮”。
黄岩是蜜橘之乡,为世界柑橘原产地之一,具有1700多年的悠久历史。无论是作为唐代进贡的乳橘,还是现如今黄岩蜜橘的“筑墩栽培系统”被列为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千百年来,橘子早已成为一方地域重要的文化符号,橘子的形状是与生俱来烙在橘乡儿女灵魂深处的一枚金黄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