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溪和鸣见菖蒲

  ■胡加健

  那年冬日的一个午后,一位老友约我品茗,临别时特地送我一盆水草——准确讲,是一个精致的小花盆中矗立着一块溪岩,岩壁上珠联璧合般长着一株傲然挺立的草!

  看我叫不出草名,老友提醒道:“这就是菖蒲!”

  菖蒲?这就是屈原笔下的灵草?!

  这不就是儿时就认得的寻常水草?它们在欢腾的山谷深涧中静默着,墨绿的草叶如翠竹般傲立。

  母亲告诉我:“这溪韭,老家苍山顶的山溪中随处可见。”

  溪韭?难道溪韭即菖蒲?查阅古籍果有“菖蒲叶如韭”之说。

  没过几个星期,我突然发现盆中多了一丛根粗叶盛的菖蒲,甚至已然遮掩了老友送我的这一小株。正想问是谁主导了这一场“喧宾夺主”?一细忖,这应是母亲的杰作——见我喜菖蒲,一定是母亲回老家后,采自山溪中!

  一问,正如此!

  往后的日子越来越忙碌,我忙得差不多忘记了这盆菖蒲。等到再去看它,发现依然郁郁葱葱,花盆中还是清水盈盈。这,必定是母亲每天在坚持换水,照料着菖蒲。

  菖蒲它认人啊!到后来,朋友送我的这株小菖蒲不知不觉中“归隐”于无形,而母亲手植的来自老家苍山顶的山溪菖蒲,愈来愈生机勃勃!

  母亲说:“菖蒲灭,菖蒲生——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势单难免力薄,后继应当有人哪。”

  也对,这就是我母亲,尽管大多数时光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者,然而当年也念过不少书,许多时候她老人家亦是思考者。养菖蒲,母亲远比我有先见之明。

  人有情,汲取高山流水精华的菖蒲和草木,亦是有灵有情有义!壬寅年春夏之交,母亲再一次在劳作中骨折,我们兄弟俩获悉后急忙送母亲住院,谁料疫情不幸降临小城,母亲被“困守”在医院中。更为晴天霹雳的是,大医精诚的骨科医生致电告知,我母亲身体内脏有两个部位需赴省城大医院深度检查!看来,这位几年前就接诊过我母亲的好医生当时所提醒之事竟已然“不约而至”。那回,母亲在种满高大覆盆子灌木的田坎上劳作,一脚踩空不幸从三五米高的田坎上跌落至岩丛间。刚从外地挂职归来的我闻讯,用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驱车在山野间盘旋。见到母亲后,只见她被两位留守在老家的婆婆搀扶着,整个人已然无法站立。救母心切的我当时顾不上多想就让母亲平躺在汽车后座上急送小城医院。后来医术高明的接诊医生提醒我,出现伤及脊椎的严重情况必当叫救护车为上,不然稍有不慎或有永远无法站立之忧。也是心善的母亲福大命大,她敬天敬地敬草木,至今犹记得每每她带着干饭在山野之间劳作,每到饭点自己先不吃,总是搛取饭菜虔诚地撒于山野上,用最朴素的方式恪守着对天地和草木的敬意;天地有灵,草木有情,当母亲不幸坠入岩丛的一刹那,应该是遍布山野的无比柔韧的青草,有如神助一般在最危急的时刻缓解了撞击力托住了沉重的身躯,母亲得以在术后能够重新站起来。只是,腹部那一根根肋骨骨折后的“碎片”顽固地“扎根”于母亲的内脏,隐隐地带给我们无尽的忧虑。躲不过的事情迟早还是来了——等小城疫情散去,我急送母亲赶赴省城,回来后这丛山溪菖蒲已然……母亲获悉后,淡然地说道:“万物皆有定数!”“母亲为我们受了大半辈子的苦、遭了大半辈子的罪,这菖蒲应是在替母亲受罪吧?”我在心里默想着、祈盼着。

  自省城归来在老家安顿好虚弱的母亲后,回小城前母亲叫住我。原来,母亲托父亲重新挖了一大丛来自老家苍山顶的菖蒲,那浓郁的叶片丛中仿佛氤氲着山间雾岚……

  已然是端午前后,料想家家户户马上要悬菖蒲、挂艾叶,而我只想早点赶到位于小城的蜗居,顺着母亲的心意,毕恭毕敬地种好这菖蒲。

  此刻,老友送我的这盆菖蒲郁郁葱葱,重焕勃勃生机,我时而与之对望,时而凝视远方,置身时光的罅隙里,恍惚间山溪和鸣见菖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