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脊上的花

　　□王太生

　　辛夷是一种很古老的花，杯盏似的花骨朵，在《楚辞》中清芳四溢。

　　想当年皮日休在扬州看辛夷花，老皮在诗中说：“一枝拂地成瑶圃，数树参庭是蕊宫。”不知道当年扬州的一场花事有多美，或一枝独挂，或许多树挤满庭院，反正是快成人间仙境了。

　　江淮之间的树，站在院子里，没有山石、山涧、坡梁、天幕的衬托，总觉得少了什么。

　　一树辛夷，是适宜连同老园子的屋脊一道欣赏的。

　　玉白色的花与黛瓦色彩对比，关键是那一片鱼鳞细瓦之上，有了几盏清丽摇曳的辛夷花瓣，便满屋脊明亮生动了。

　　旧房子的老屋脊，流泻过从前月夜的溶溶月光，飘洒过几番急雨细珠，覆盖过唐宋的几场大雪……有古城乡愁的深沉表情和一座城池的风雅繁华。

　　细瓦与屋脊与白辛夷的关系：瓦是花的衬托，花是清幽屋脊飘逸的音符。瓦与花，与屋脊，组成了一首内涵丰富、意蕴生动的诗，生成在老房子屋脊，高低错落，有参差的美。

　　屋脊上有什么？一个地方的温婉气象。瓦楞屋檐，升腾着一点一点的人间烟火气。

　　一片片的瓦，从屋脊高处顺势而下，俯仰相承。瓦上生雨烟。雨水打在瓦上，呈一朵花状，玉珠飞溅。瓦在没湿时是灰瓦，粉墙灰瓦，屋宇之下，住着寻常百姓人家。这时候，密密细瓦上迷蒙一片，瓦上烟就是水墨，一点一点在宣纸上濡染。檐口衬托着一行垂挂的白辛夷花，枝上蹲着一只鸟，细细密密、若有若无的烟，从瓦上蒸腾而起。

　　房屋是现实的，屋顶是精神的。屋脊之上的花，自然是一个园子的点睛之笔。

　　老房子的白色辛夷花，高过山墙屋脊，它们举着一盏盏小酒杯，在向这个春天致意。

　　一棵树，站在山墙下，花朵满是向上的情意。此时辛夷虽是盛花期，却仍有几朵尚未绽开的花骨朵儿，如蘸水后没有泡开的毛笔头指向天空。

　　辛夷映衬花格木窗，整个树形如女子的一绺长发，柔顺垂下。垂下的花枝又似一袭重瀑——花朵组成的瀑布，幽香阵阵，整个一大片在风中微微晃动。

　　有辛夷的俊俏花枝，给古老的园子带来不一样的亮色，旧门窗上风吹过的痕迹与倒垂而下、晃在眼前的白辛夷，提醒人们又到了一年的春天。

　　还可以从窗子里欣赏白辛夷。李渔说，窗子是房子的眼睛。透过墙上花窗，可以看见园子里白辛夷俟俟地挤在一起，站在那儿，簇簇一院子，把空间都布满了。园子像一只大的布口袋，又像一只大竹篮，装满了一园子的幽香清气。

　　为什么总觉得春天的辛夷适宜连同老房子的屋脊一道欣赏？那年春天，在扬州，我站在何园玉绣楼的二层小楼上，倚木栏杆，俯身向整个庭院观望。此时，院子里气候温润，草木含烟，一大片白色辛夷花布满整个天空，它们是那么孤独，又是那么高洁，悬在园子的上空，连同参差光线、斑驳花影，组成生动而唯美的锦簇图案。

　　多少年过去，只要一想起扬州，就想起何园房舍屋脊上的黛瓦，还有那一大片生动美妙的玉白色辛夷花。

　　屋脊之上的花，还有凌霄，花色是胡萝卜的黄，藤丛葳蕤着碧绿，同样使屋脊生动，与辛夷有所不同的是，凌霄花是攀爬着的，而辛夷是浮着的，如浮在屋脊上的云，飘逸空灵，让人想到黄山云，飘浮在山谷里，是游动的。轻盈无骨的云絮，映衬山谷，而冷峻黝黑的奇松怪石，反过来烘托山窝里飘飘忽忽蒸腾的云。

　　屋脊之上的花，从别的枝上旁逸斜出，探过身来，衬托屋脊；屋脊也衬托花。

　　互相映衬，就像人与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