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塘融光笛声长
丁兵康
□丁兵康
一
融光桥就是老柯桥人口中的“大桥”。远远望去,这座藤蔓飘飘、伟岸轩峻的石拱大桥,宛如一位气度非凡的美髯公。融光桥之名与一座寺院有关。明朝以前,该桥的西南侧曾有接待各地云游僧人的“柯桥接待院”,后改为“灵秘院”,明正统十二年(1447)赐额“融光寺”。时“侍郞王祐请敕大内,适日光映御袖,赐名‘融光’”。三四十年后,“成化间复建桥,为‘融光桥’,更以寺名也”(孙伟良《话说融光寺》)。相比“大桥”,“融光桥”是不是更有料更有味?但若以桥的体量和重要性而论,则“大桥”好像更直接明了些。
“大桥”在老柯桥究竟有多重要?只要踩着石级走到桥上,前后左右一转悠就知道。“大桥”横跨萧绍运河,联通了老柯桥的南、北两大片街市。桥南大片街市的尽头处,往下穿越104国道,通往柯岩的上市头;桥北直通管墅、华舍的下市头。桥的南侧圆拱内是穿拱而过的官塘。桥的东首,南岸是东官塘上岸,北岸是东官塘下岸;桥西首的南岸和北岸,分别是西官塘上岸、下岸。上市头和下市头,东、西官塘的上、下两岸,是密密麻麻的店铺和民居。站在桥上,看得见各式瓦房和运河边骑廊内的巷弄、台门。东官塘下岸的尽头处是纪念蔡邕的古柯亭,西官塘上岸的尽头处,是同样横跨运河并有官塘穿拱而过的太平桥以及纪念阮籍、阮咸叔侄的阮社。如此看来,融光桥是不折不扣地处于水路要津、商道核心,雄踞在老柯桥的C位。
“大桥”之“大”,则是与它近旁的两座桥比较而言的。融光桥与当时的融光寺之间隔着一条柯水。从南面柯岩方向下来的柯水,在融光桥西侧与萧绍运河呈十字形交汇,上面有两座体量较小的桥:南首的那座是联接古镇西南片的“柯桥”,其最初建桥年代要比融光桥早好几百年;北首是建于清代、联接西北片的永丰桥。这两座桥在柯水之上南北对视、旦暮守望,东边运河之上的融光桥则与它们共浴晨曦落霞、共听江流风吟。三桥之上过客匆匆、轻尘飘舞,三桥之下棹楫穿梭、云水激荡,细雨湿流光,花开花又落,这“三桥四水”不知见闻了多少人间悲喜!
二
融光桥下那条穿拱而过的官塘,即是柯桥一带的古纤道。古纤道是唐元和十年(815)观察使孟简主持疏浚运河时增修的一条土堤,至15世纪末的明弘治年间重修时改为石砌塘堤,此后历经数次大的整修,才有了今日这般模样。塘堤或傍岸而筑,或临水而建;或从河床垒砌而上,或遇村头河口架桥,全长50余里,每一次的修缮都是一项十分浩大的工程。修筑塘堤的目的,既为水利防洪,更为行舟背纤。而在一代又一代的文人眼里,这“白玉长堤”,这“长虹卧波”,还有纤夫和艄公的号子,两岸的千重稻浪,烟雨迷濛里依稀可见的楼台,都是江南水乡绝妙的风景。人生只合江南老,一律氤氲入诗囊。
为什么古纤道在柯桥一带被称为官塘?这与该处塘路的特殊地位有关。柯桥自东汉以来即设有亭、驿、馆、署等官方机构,宋、元以后人气、商气日盛,这主要还是依托了水运之便,家住镜湖三山的陆游就常常“捩舵柯桥”;明、清以后,随着运河塘堤的不断整修,更利舟楫往来、物资集散,如此,纤道的作用益增。“官塘”之称在清《嘉庆山阴县志》中即已出现:乾隆二十一年(1756),“详请白洋(今安昌)巡检移驻柯桥”,在“柯桥西官塘”设巡检署。而柯桥官塘的高光时刻,自然是康、乾两帝的“翠华临幸”。康熙二十八年(1689),玄烨帝第二次南巡时途经柯桥,在东官塘下岸的永丰坝旁“御驾亲临放生”。乾隆十六年(1751),弘历帝在赴会稽祭禹途中,御舟抵临古柯亭,在柯桥游历、寻访,运河及官塘之上桅樯林立、冠盖如云。随后,弘历帝作《题柯亭》诗一首。诗写得并不太好,但凭着诗中对蔡邕和柯亭笛的不吝褒扬,柯桥人就该记着它!
三
柯桥曾称笛里。柯桥与东汉末年的文化大匠蔡邕的缘份,始于他的避难江南、夜宿柯亭之观、取椽竹为笛而其声独绝果有异响。此后,蔡邕和他的柯亭笛便一直活着、风雅着,笛声悠扬,文脉流长。
三国时的高士、山东人管宁曾因仰慕蔡邕来到柯桥,筑室而居,留下不少佳话。时任魏国司空、太尉的华歆因欣赏管宁的才德而特地寻来,劝他入朝为官,并愿将太尉一职让给他,但一时无法说服,便也就近筑室而居。对一个相知老友的期许,竟如此执着、如此深情!后人遂将两人的住地分别称为管墅、华舍。
东晋大将桓伊善吹笛,“有柯亭笛,常自吹之”,其妻乃蔡邕之女文姬的后裔。王徽之(王羲之五子)久仰桓伊的笛曲《梅花三弄》而素未谋面,闻桓路过,即请一奏。时为朝廷重臣的桓伊马上下车,“踞胡床,为作三调。弄毕,便上车去。客主不交一言”(《世说新语》)。子猷与子野,一个率性不羁,一个潇洒自如,一次默契无痕的神交!
西官塘上岸太平桥附近的荫毓桥上,石拱圈的两壁镌刻着这样一副对联:“一声渔笛忆中郞,几处村酤祭两阮。”从近处官塘的整修时间推断,这个字迹模糊但词义清晰的联语大约出于清光绪年间;而从内容和场景来看,这副妙对更是传达了柯桥人对蔡、阮等文化名士的情感认同和敬仰,其精神内核触及到了柯桥文化的根与魂,柯亭笛的传奇、官塘边古柯亭的修建以及阮社、管墅、华舍的命名等,都可视为同类。在这运河之滨、官塘之侧,蔡邕的柯亭笛吹奏出水乡渔歌,并与两阮的竹林村酒相映交融,令人身心俱醉;而这“忆”与“祭”中,仿佛还留存着蔡邕、阮籍等愤世伤时的怨叹和遗世独立的风骨。当年,蔡邕那声如裂帛的笛鸣与阮籍穿山破谷的长啸,是否在此形成了共鸣与合奏?汉末风雅与魏晋风度是否早已魂系江南、瓜瓞绵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