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藕与藕粉

  ■罗永昌

  入秋,变色的树叶撑起一片迷彩的天,桂花嫂的糖藕摊又出现在梧桐树下。顺着甜丝丝的香味,老远就看到买糖藕的人,蒜瓣样围着小摊。车身玻璃罩子里的不锈钢深锅里,烧好的糖藕一段段起着红润的油光。桂花嫂一手搛藕,一手抽出风干的荷叶托住,淋汁,双手麻利地将荷叶边折拢,再用棉绳缚牢,放入牛皮纸袋微笑着递给客人。一招一式,传递出老外婆式的从容与亲切。

  藕与糯米,都为晚秋作物。糯米糖藕,蕴含着荷风稻香的诗意,浓缩了一方水土的精华,带着浓浓的江南气息。桂花嫂的糖藕,是糯香的,是浓酽的,又是质朴的,还是迷人的,更让人吃了会莫名奇妙地上瘾。山里好多民宿都来预定,当做特产,分享给八方来客,广受好评。我十分敬佩桂花嫂的手艺,跟她讲:“怎么家里烧不出这个味儿?”桂花嫂脸上笑开了,沉吟片刻说,自己灌藕都用新收糯米,先用烧出的草木灰加水过滤成汁,糯米用汁水浸泡过,这样不但香味独特,还能帮助消化。桂花嫂的糖藕不光外表诱人,肚皮里的货色绝对对得起它的外貌,是由内而外的美。

  多数时候,糖藕我都买回家吃,早上搭白粥,很落胃。桂花嫂的藕粉,则会现调现吃。

  桂花嫂卖的藕粉,不是粉末状的,如雪花片片。山塘养壮的藕,秋后挖出,去掉藕节、藕鞭,碾磨滤渣,沉淀出的藕粉块晾晒后,再用刀削成薄片,没有丝毫其他添加。含上一片,很快像雪糕一样在舌尖化开,齿颊间,留香气袅袅。

  看桂花嫂冲藕粉,像看一场精彩的折子戏。她在碗里放进几片藕粉,先用温开水调开,然后一手执壶徐徐倒沸水,一手捏着调羹轻轻打圈,稍顷,白色的粉水就变成半透明琥珀状的藕羹,这时,她马上又挑上小勺山楂膏,撒一撮桂花,朱红金黄相衬的藕粉,出落得灵灵溶溶,比宋时小画还清雅。

  冯唐说,世间美好的事物都是半透明的。坐在梧桐树下吃藕粉,过嘴瘾,又隐约寄托了弈棋清客的诗意,当是这样的意境。

  对桂花嫂来说,卖的每碗藕粉兹事体大,不能轻慢。“自己做的东西,首先自己要觉得很拿得出手,那样才有可能得到人家的喜欢,自己都看不上,怎么可能让别人说好呢?”很多卖点心的小摊为省事,用一次性杯和碗,桂花嫂认为不环保也不好看,她都用白瓷碗。给客人冲藕粉的时候,嘴里含笑带一句,放心好了,碗除了用开水烫,每天都会消毒。看一旁侧扣的碗,如朵朵半开的白玫瑰。

  近年,老街拥塞的污水管网疏通一新,石板路齐整镶嵌,鲜花更替不断,早不再吴下阿蒙。很多游客来访古、找传统小吃。还有不少老外,嚓嚓嚓地按着快门,东照西拍,吃藕粉。“刚开始,我紧张得说话都发抖,现在还会向他们哈喽打招呼,不怕你笑话,我现在跟外孙学英语呢。”桂花嫂捂嘴格格笑,看去竟有一丝俏皮。现年56岁的桂花嫂,盘成髻的发用一根檀木簪别住,柳叶眉、点绛唇,雪青薄线衫外扎着明黄大围裙,释放出的活力,如一株饱满的美人蕉,男人见了特别喜欢。桂花嫂微笑说,现在出摊,自己习惯化化妆,保不定出现在陌生人镜头里,打扮好看点,也能给老街长脸。现在环境好了,我们也要把自己的门面和营生做得更好,好上加好,客人才会来了又来。

  追求美,继而成为美好事物的缔造者。桂花嫂的话,如同她烹制的糖藕与藕粉,自然、实在、朴素,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