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匠人

  ■王叶婕

  在我爱人的老家,至今还有一位姓吴的老人在从事着一种古老的职业,即一到农闲时节,就挑起他的剃头担子,走街串巷地为一些老顾客剃头理发。他的行头非常简单,通常是一块理发布、一把旧木梳、一把剃头刀。洗头水与肥皂,主人家一般都是自备的。到了年底再挨家挨户地收取工钱,一年才收取25元,便宜得让人吃惊。

  听公公讲,在从前,从事理发这行当的地位多是低下的,但它又毕竟有别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因此,很多人也会选择这一行来当作谋生的手段。吴师傅小时候便是因为家里穷,早早地便出来跟人学理发手艺,虽是吃了不少苦,但因着他的勤快与手艺的精湛,上门叫他理发的人日益多了起来。尤其是每年的二月二,很多正月生小孩的人家便将吴师傅请到家中为孩子剃头。剃头那天,吴师傅是最尊贵的客人,再穷的人家也会设法弄几道好菜来款待师傅,期待着被剃头的孩子今后能成为人中之龙。

  但渐渐地,人们的生活好了起来,许多人尤其是年轻人已厌倦了这种简单的剃头方式,于是小镇上好几家时髦漂亮的理发店应运而生,人们在装潢得极为讲究的理发店里找到了另一种享受生活的方式。生意日益惨淡的吴师傅再也不能单一地靠理发生活下去了,于是他回到家中重新种起了祖辈留下的几亩薄田。农闲时,再挑上他的剃头担子为一些需要他的老顾客上门理发,我的公公就是喜欢这种剃头方式的顾客之一。

  每次轮到吴师傅来理发的日子,公公就特别有仪式感,一大早就将那把破旧的老木椅搬到院子里等吴师傅。吴师傅来时通常是正午,他剃头时的场景,我见过不多,但那耐人寻味的场景却深深地吸引住了我目光。在瓦蓝的天空下,这位民间匠人身着中短的黑色棉衣,纯朴的黑色衬着他略有些发白的胡须,格外有时代感,褐色的裤子上甚至还沾着些许的泥巴。他手法娴熟且神色专注,理发时吴师傅尤其讲究工艺的完美和艺术。理完发再为公公修面,他通常会在洗脸毛巾上倒上一点热水,把公公的面部焐一会儿,然后打上肥皂,再把修面刀在布上翻来覆去荡几下,便三下两下就把胡子给刮了。忙活完这些之后,他还会给公公带来一点福利,比如用双拳给他捶捶背,或者在公公的肩上连续推拿按摩,让公公轻松全身。最后,这位民间艺人再为公公掏耳朵。掏耳朵这个活儿,既要大胆,又要心细,既凭眼看,还要凭手感,那种将耳扒伸到耳朵里,在里面探来探去,轻轻刮动,那种痒痒的、酥麻的,甚至还有点微疼的感觉,实在奇妙无比,公公通常是很惬意地闭着眼睛,躺在木椅上享受着那温柔一刀后带来的这些感受,无尽的满足中,是对已往生活的回味和对传统理发手艺的信赖。此时初冬的阳光暖洋洋的,鸡鸭们排着队摇摇晃晃地从主人的脚边走过,有赶在冬季来临时开放的野花儿在小院的墙角边悄悄地绽放了,随风摇曳着。风儿轻轻,阳光暖暖的,那些淡淡的恬静的农家小院的感觉在不知不觉间便渗透了出来,如同一幅没修边幅的画卷,真实而又遥远,透析着自然的味道……

  只是近些年来,剃头匠都没来过。听旁人讲,老人有些体力不支,眼神不济了,怕是要休息些日子了。公公偶尔会念叨着:“也不知吴师傅怎样了?”言语颇有些失落。正月过去了,吴师傅还是没有来,婆婆有一次收拾房间,将那把老木椅拖到后院的角落去,说是占地儿了。不知为什么,我眼前仿佛出现了剃头师傅那略带灰白的头发和深深的皱纹,他那或努力或专注的神情像褪了色的黑白照片,带着沉甸甸的历史感。而当这些历史的画面穿过岁月的沧桑,汇聚在深夜下我寂寞的笔尖时,我好像又看到了在生活所迫下,这些乡村剃头匠们挑着担子越来越远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