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杠吃

  ■余喜华

  知己好友,亲朋故旧,兴之所致,互相请吃,礼尚往来,这是在物质条件足够宽裕的状况下,国人人际交往的基本方式。而在西方社会的社交消费中,普遍流行AA制的消费模式,即在同一场聚餐中,各人为自己的费用买单,或者共同计算,平均分摊费用。

  AA制消费模式起源于荷兰,流行于欧洲等西方国家。随着对外开放,西风东渐,AA制这一模式已被90后00后广为接受。但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大家都囊中羞涩,互相请吃是非常稀罕的。在老家农村,左邻右舍或同一生产队、组,为了庆祝丰收,每年都要举行一两次叫“兜杠吃”的聚餐,这是中国式的AA制。

  兜杠吃就是凑份子聚餐,兜杠吃的“兜杠”两字写法,我没见过地方文献的有关记载,这是我根据方言读音自创的。查阅现代汉语词义解释,“兜”字,有把东西围拢住的意思,能够表达方言中“聚会”“聚合”这层含义;“杠”字,本意为较粗的棍子,比喻为一定的标准,国粹麻将中,四张同花色的牌抓到一起叫“杠”,表示全部会集之意。因此,用“兜杠”两字表示方言中的凑份子会聚,是能够解释得通的。

  左邻右舍,同道地里的兜杠吃,菜蔬以各家自留地里种的、家里养的凑合,需要买的鱼肉,各家分摊出钱。这样凑份子聚餐,是按户计算,各户虽人口有别,但不会算得很精细,乡下民风淳朴,不会斤斤计较。这类兜杠吃,通常选在传统节日里,比如七月半、冬至等节日。

  而生产队的兜杠吃,一年要搞两次,一次在夏收后,一次在秋收后。

  夏季的“双抢”劳动,是农民们一年里最繁忙最辛苦的季节。待到早稻收割,晚稻秧苗插播完毕,交完公粮入库,分完口粮,农事可以稍微歇息,队里便举办这一年里的首次兜杠吃,犒劳辛苦了一季的社员们。

  参加队里生产劳动挣工分的男劳力才有资格参加兜杠吃,他们不用出资,用自己的工分抵扣。没有工分的人想要参加,得按份自己出钱。尽管女社员也参加了晒谷、扬谷等集体劳动,如果没有参加过割稻、插秧等田里活,也不能参加兜杠吃。所以,这是一餐男人的盛宴。

  兜杠吃的主食是新鲜的粳米糕,现做现吃的。米糕耐饱,对于体力消耗巨大的农人来说,是最好的吃食。兜杠吃的菜量是严格控制的,一餐吃完,但米糕会多做一些,按劳力每人分一屉送回家。有的人家男劳力多,分的米糕就多,够家里的老人妇女小孩吃。而我家就父亲一个劳力,只能分到一屉米糕,我们兄妹加上母亲有五人,往往就不够吃,母亲就自己另做鲜米糕,以保证我们也能享受夏粮收割后的喜悦。母亲也会给我们加几个菜,尽管没有队里兜杠吃那么丰盛,也足以滋润平日里缺少油水的胃。

  年幼的我,也曾禁不住饭菜的诱惑,站到距离大人们聚餐的生产队部几十米外的地方眺望,任凭鱼肉香味飘来,抽抽鼻子,舔舔嘴唇,咽咽口水。我没有邻居家狗那样的勇气,直接钻到桌子底下,等待人们扔鱼刺、骨头。那时我想,等我再长大些,我也要去参加集体劳动,也就能享受兜杠吃的福利了。不曾想,没过几年,还没等到我长大,分田到户了,生产队解散,集体大锅饭的兜杠吃也不再了。

  兜杠吃这种聚餐形式,是贫穷时代的产物。常言道,贫穷限制了想象,但人们对于吃食的渴求,从来就不会受贫穷的限制。分田到户,改革开放,生活渐渐富裕了,亲友邻里之间互相请客已不再稀罕,兜杠吃这种聚餐形式在农村也渐行渐远,如今只存在于宗族的祭祀活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