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瓷生花

　　■王征宇

　　第一次拜访肖羽，吃了个闭门羹。他在微信里提醒我，过了梅雨天再去。再次去，是去年深秋。我找到肖羽在乡下的工作室，竹林围抱的小院，像小孩子遗落在丛林里的一块积木。有了“闭门羹”印象，又见小院深深，我认为肖羽肯定性格孤僻，其实我想偏了，肖羽直爽健谈，因为做金缮离不开生漆，漆易致人过敏，不得不离群索居。“它呀，就像养不熟的小兽，就算皮肤没直接接触到，通过呼吸和毛孔，也能让人不知不觉中招。”开始那三年，肖羽时常被生漆咬到，手上起泡，皮肤痒得整晚睡不着，诸多不适。选择了“与狼共舞”，就必须承受这一切。

　　梅雨天空气湿度高，适合做金缮。黏合后，器皿不能晒和吹风，要自然阴干。黏合剂将干未干时，是贴金粉或银粉的最好时机。一旦投入工作，就不好停下来。梅雨天这一个月，肖羽孤身处于闭关状态，三餐都由家人定时送。

　　近50岁的肖羽，头发灰白，戴眼镜，看上去像个教龄不浅的班主任。肖羽的祖父是走村入户讨营生的锔匠。我想起小时候家里存腌菜的大缸，上面打着蚂蝗绊的补丁，像一条粗野的蜈蚣。肖羽笑说，缸是粗陶，只求不漏水就好，活儿也做得粗放，如今哪还能那么干。肖羽承祖业做锔瓷差不多已20年，自学金缮有五六年了。给我金缮的兔毫盏，绀黑斗笠盏，原本闪烁着油珠子一样的圆点，金缮后枝丫横斜。肖羽打趣道，这是“梅花落满南山”。还真如一株梅，绽放在柠檬色的月光下，花瓣随了风离离落落。有秉承，懂变通，说到我心坎去了。因贫血，朋友送我这只建盏，希望通过泡茶喝来补充铁元素，摔碎后，我心疼不已。得肖羽金缮，满足日常所需，提升审美格调。如安藤忠雄说的“拥抱历史，我们需要分析；拥抱未来，我们需要创意”，如此回环往复，生生不息。

　　肖羽每月要去一趟景德镇鬼市，背回一些宝贝瓷片，其间欢喜，大有郑振铎先生当年买到明末版画名书《十竹斋画谱》白棉纸印本残页的心情，“乃亦自诧幸运不浅”。我最近在肖羽那儿淘到一款手环，上面嵌有一块青花瓷片，脂白瓷面，青色画就鹰一只，五爪劲抓着松枝，鹰眼炯炯远眺，羽毛在疾风里翻飞。肖羽说，瓷片意为“英（鹰）雄独立”。瓷片嵌在牛皮手环里，仿佛老戏骨和流量小生搭档，有颜有戏。适合怀旧，又符合当下审美，自然追捧良多。

　　常人看去不知所以的东西，经肖羽解析，如一枚枚激动人心的“彩蛋”。如我很喜欢的一块做成吊坠的青花瓷片，画面中一个挽髻的宽袍高士，手指着太阳，意思是“指日高升”，多好的寓意啊。因为这层意思，我买来送给了上高中的外甥女，希望给她最美好的祈愿。

　　锔瓷还是金缮，用肖羽的话说，残损不减它的美，这不单考验手艺人的手工，还需要匠人具备历史人文知识，把老故事讲好，只有这样，才能让碎片重获生机和意义。在手工制作中，滚雪球一样积累经验，能力逐步得到完善。手工带来的存在感，让肖羽幸福而满足。

　　残缺、缺憾、不完美，是人生的常态。想自己从前，体弱，不爱运动，完成工作和家事，做一粒沙发上的土豆，是我的至乐。为提高免疫力，不得不强迫自己摆脱惰性，定下目标，每周至少完成五公里以上跑步三次，分泌内啡肽让心情愉悦。慢慢地，我拥有了自律的生活，身体和精神也越来越好。向着完美努力，这是人生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