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你的头发的我的手
陈文晶
■陈文晶
冬日的阳光松软,晒在背上酥酥的。我把椅子搬出阳台,展开理发围布给妈妈系上。妈妈的发根全白了,发梢还带些灰黑,她细软疏松的头发透过我的指缝看着我,告诉我它也老了。
我把妈妈的头发捋直了,再一束束翻上,拿起剪子“咔嚓”掉发梢处的三四厘米。对面的窗户,传来孩子稚嫩的声音“妈妈,快看啊,她们在剪头发”。我抬起头,朝远处笑笑,听见孩子妈妈的声音“下次你也给妈妈剪头发哦”。
我儿时的头发就是妈妈剪的,齐耳短发,刘海齐整,而现在我是妈妈的理发师,左手一把梳,右手一把剪刀。而妈妈一会儿抬头,一会儿低头,配合得可好了。
至于理发技术,还是我奶奶教的。爷爷去世后,奶奶来杭州养老,那时我20岁不到。奶奶腿脚不便,外出是件困难的事情。我特意去工具店,买了电动推剪和理发剪刀,成为家里新一代理发师。奶奶一句一句教,我一步一步学。先把头发稍稍打湿,梳整齐了,再沿着耳根下沿剪一圈,脖子后根的头发得用电推子推,刘海么斜着剪。
奶奶很宽容,唯一要求是不要把耳朵给剪到了。她给我讲过一个理发师傅的故事:以前有师傅让学徒拿冬瓜练习剃发。学徒练习时每次剃完,就一刀插在冬瓜上,最后养成了习惯。出师那天,给顾客剪头发,最后也一刀插在人家脑袋瓜上,闯下大祸。奶奶说这故事,是要让我养成良好的习惯。我也遵照她的嘱咐,剪到耳廓时特别小心。
奶奶对洗头发要求比较高,每次都要我在头顶心多抓抓,力道要重,她说这是按摩,对身体好。吹头发也是一样,一定要我在头顶心多吹吹,“头顶心不是后脑勺,头顶心是朝着太阳的,这个地方要多吹”。我后来查书本,才知道这个头顶心就是百会穴,难怪每次给奶奶吹头顶心,她总是闭上眼睛,好像在接收无穷的能量。
也许是经常吹百会穴,奶奶寿长,八十又三驾鹤西去。她走后,我没了地盘,功夫全废,工具入库。一直到结婚,生下孩子。我先是乘着小娃儿熟睡,剪剪胎毛,再大些剪个锅盖头。不过怕他被幼儿园的小朋友们嘲笑,锅盖头只剪了两三年。
2015年“双十一”,老公鼓动我在网上买了把先进的电推子,打对折花了400多块,说是让我重操技艺。收货当晚,老公就把他的头发托付给了我,估计也做好了戴帽子的心理准备。因为有控制卡尺,长度可以从3毫米到24毫米任意切换,我信心满满地动手了。头顶标长20毫米,两侧毛估估削上去,后脖稍带点坡度,耳朵上面来了小弧形。总算我手下的第一个成人男发,中规中矩的平顶头出来了。老公照着镜子,连声说“不错不错”,估计暗自庆幸,总算没给剪个瘌痢头,帽子用不着了。
从此后,每隔三四周,我就化身理发师,不论刮风下雨,随叫随到那种,有时还要排队(妈妈和老公都需要时),技艺自觉还可以。但去超市,看到一楼十元理发区,我仍会驻足,直接偷技术。理发师用一把电推子,凌空从下到上拉到发顶,发线如垂直的崖壁;耳侧上方的头发他会横着梳子,电推子沿着梳子右向左扫过去,或直角,或弧度,全看梳和电推的角度切换;最厉害的是他们利落神速,五六分钟换个客人。看来任何技艺的提高,都要走出去,多看多学的。
偷学归来,我在老公头上练。慢慢笔直,慢慢修圆,新出炉的发型终于被肯定了,老公如实交代以前的“不错不错”是鼓励,现在才是真不错。剪发的过程,真是感情交流的绝好机会,一个充分信任,一个接受托付,一边提升技艺,一边升华感情。
阳光下,妈妈的头发剪完了,我又在梳子上挤满植物染发膏,给她的丝丝白发刷了个遍。剪染洗一气呵成,我再给妈妈头顶心“吹吹吹”。白发换了黑颜,乐颠颠地舞动着,她照例又要说一堆感谢我的话:“我的囡宝宝,我的爱宝宝,我的小棉袄,辛苦你啦。”说得我心里也酥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