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兰头,春归就探头
王征宇
■王征宇
草窠里扒出一丛马兰头,宛如开门看到一群活泼的稚子,他们摇头晃脑吟咏着老杜的《春夜喜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这些紧贴大地的生灵,纯真无邪,比人类更懂得春天的好,得一点滋养,就晓得活络精神,绽放清新的绿,为风霜后的苏生欢喜。
走在乡间的小路,去剪马兰头。鸟叫出很多花腔,风微微地拂,喝饱雨水的泥地,软塌塌,也是酩酊烂醉的样。一脚一脚踩下去,汩汩地冒出水泡泡,脚底板传递起酥软的失重感,这叫人也醺醺然,是吃了酒似的陶醉。嘴里欢快地唱:马兰头,马兰头,春天到了就探头……朗朗上口的歌谣,赞美马兰头适时传递春天的勃勃生趣。是马兰头在大自然中向我们召唤,唤我们去向河滩、田埂、茶林……马兰头东一片、西一丛,小精灵一样。得一棵棵拨开,在靠近茎部的地方将马兰头剪下,不能伤及宿根,这样来年还能旺发。因而,剪马兰头需细心,也要有蜗牛匍匐而行的耐心。剪着剪着,泥土的腥味,温软的气息,草汁的清香,会慢慢地飘入鼻翼,明艳的阳光照在身上,人像香槟里泡着的一只虫,好不惬意。少儿郎的我们,不曾上过补习班,大自然就是我们“寓娱乐于学习”的大好辅导课堂。
其实小时候并不觉得马兰头很好吃,它麻凉涩口,没有荠菜的芳美,也没有菜薹的软糯。喜欢剪马兰头,是喜欢沉醉在春天里。
如今年岁愈长,就愈发觉得植物与人一样,也具有灵性,马兰头如果没有浓烈而馨香的清凉感,只会是一种无人问津的野草,不足为道。如今我的看法则是:马兰头妙就妙在它的一丁点苦,一丁点凉,一丁点涩,不苦不凉不涩它也成不了我的爱——如爱上一个人,就会把对方的不完美当个性欣赏。有人夸马兰头“洵美草木滋,可以废粱肉”,读着,就会有同感。春节里大鱼大肉,人的身体和精神都滞重发腻,来一盘翠茵茵、清爽爽的“马兰头拌香干”,从视觉到味觉就很化油解腻。而且,按中医的说法,春日阳气重,喉咙易上火,“锦屏人”善用这个丸那个丸给身体做调理,老百姓,吃点凉拌马兰头,同样清心败火。马兰头,当有人间大情。
今年开春后气温不低,雨下过几场,马兰头冒得比往年快。大年初一我就吃上了马兰头,是居住在隔壁的一对四川夫妇剪来的。这对租了邻家闲置老屋的中年夫妇,在镇上一家企业打工。心善的母亲常以园里瓜菜相赠,父亲种菜的时候,那男人有空也会来相帮一起翻地拔草。萍水相逢而成亲邻。今年他们就地过年没回老家,春节期间,马兰头在哪儿散漫,他们就出现在哪儿,沟沟坎坎、阡陌小径踏遍。大年三十,女人给父母送来一马夹袋马兰头,热切道,眼下的马兰头可鲜嫩了,镇上的酒店有多少要多少,我们每天拎个袋子出门,就有百十块钱可得,还不比在家大眼对小眼强。说完,扬起一串清脆的笑声。人因知足而幸福——就算活在一钵泥土里,只要用心,也可以有天堂般的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