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纱弄碧水 扬蛾入吴关千年

  □陆遥 苗丽娜 袁征

  2500年前,一位娉婷越女走出小村苎萝,踏上了忍辱负重、以身救国的征程。一朝入紫宫,万古遗芳尘,在漫长的岁月里,这位名叫西施的江南女子,成为中国传统文化中爱与美的象征。

  在中国的“四大美女”中,西施是年代最为久远的。有关西施的最早文字记载见于《墨子》《孟子》等经典文献,又经历代诗词、小说、戏曲、民间故事的描绘,西施传说已然成为一道独特的文化景观,2006年,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世上本没有传说,有了文化记忆才产生传说。而当传说依附于特定的历史人物,且又是顾盼生辉的邻家女孩时,便真切可感,仿佛触手可及。”学者陈侃章从上世纪80年代就开始研究西施传说,他认为,经典采撷了民间传说,民间传说又从经典中汲取了营养,这让西施传说成为中国人耳熟能详的文化印记。

  苎萝山下如花女

  亦自颦眉但忧国

  来到诸暨的游客,都会好奇地去看看那块著名的浣纱石。石上刻有“浣纱”两字,传为王羲之所书。南北朝的《会稽记》曾提到:“诸暨苎萝山,越时西施、郑旦所居,所在有方石,是西施晒纱处。”

  这大概也是西施传说中最著名的一段,当西施浣纱时,鱼儿看见她的倒影竟然忘记了游泳,渐渐地沉到河底。初唐诗人宋之问的《浣纱篇》中说的“鸟惊入松萝,鱼畏沉荷花”,描述的就是西施的“沉鱼”之貌。

  作为四大美女之首的西施究竟有多美?

  “西施越溪女,出自苎萝山。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李白的诗作《咏苎萝山》,全篇没有一个“美”字,却将西施的美貌刻画得栩栩如生。

  “西施的形象就是借助于文学作品的描绘,一步步丰满起来的。”陈侃章邀请我们在两千年的诗词歌赋中遨游——

  西施其人其美,在先秦诸子中屡见。《墨子》是现存古籍中最早提及西施的:“西施之沉,其美也。”《慎子》云:“毛嫱、西施,天下之至姣也。”《庄子》中,西施之美颜玉容,因一个故事更加生动:“西施病心而颦其里。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归亦捧心而颦其里。”这也是成语“东施效颦”的由来。

  《全唐诗》录存了唐进士王轩与西施跨越时空的对吟,可谓足够浪漫。王轩云游苎萝山,泊舟浣纱溪,凝视浣纱石,坠入其中不能自拔,乃题诗石上:“岭上千峰秀,江边细草春。今逢浣纱石,不见浣纱人。”西施闻声,飘然现形。答曰:“妾自吴国还越国,素衣千载无人识。当日心比金石坚,今日为君坚不得。”

  苏东坡则别有意味地锤炼出“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千古名句,把中国人的景观审美习惯,有机糅合到天人合一的哲学境界。

  民国初期《西施全传》曾这样描述范蠡寻觅西施的场景:“范蠡微行数日,渐渐入诸暨之境,迤逦向苎萝村而来……正在彷徨之际,瞥睹茅舍中有一二八丽人,盈盈而出,不禁双目直视,手舞足蹈。即此惊鸿一现之中,觉其明眸皓齿,秀媚天成,其艳丽之状,直非口舌所能形容。私心窃喜,自念若此美人,可称倾国,此行不虚矣。”

  那么,有没有比西施更漂亮的女子?楚国文人宋玉的《神女赋》认为:天上的神女姣丽,美艳无边际。即使西施遇见,也只能掩面而去。看来要与西施比颜色,只有请神女下凡尘。

  当然,如果仅仅依靠美貌,西施的形象在国人心中,远远不会有如今的高度。实际上,西施传说是以“美”和“情”为中心的。从先秦诸子到汉魏史乘,从唐宋诗词到元明戏剧,在梁辰鱼的《浣纱记》中,西施的形象逐渐定型,其外貌美和心灵美得到了和谐统一。她不仅是美丽女性的代名词,也是智慧、爱心和献身精神的象征。作为历史人物,她是吴越争霸中的筹码和牺牲品,而作为传说中的人物,她则被赋予了中国传统文化崇尚的家国情怀与爱情观念。

  正如陈侃章所说,一段荡气回肠的吴越春秋,如果只有金戈铁马、卧薪尝胆,那就一派冰凉萧瑟,满目沧桑。而有了西施的风华绝代,有了范蠡携美泛舟五湖,才会血肉丰满、情趣盎然。

  佳人已乘扁舟去

  殿前青苔思杀人

  离浣纱石不远,苎萝山东麓,就是西施殿。正是盛夏季节,一进门,只见红粉池中荷花盛放,亭亭玉立。踏入西施殿,抬头可见雕刻细致的牛腿,低头便是纹路流畅的石板。

  这座古色古香的殿宇,其实是1986年重建的。

  西施殿的由来很悠远了,李商隐当年写下过“西子寻遗殿”的诗句,女诗人鱼玄机写有七律《浣纱庙》,可见在唐代已有西施殿,后因战乱兵燹而毁。后世,西施殿屡毁屡修,最后一次被毁是在日军轰炸中。

  “重修西施殿,让我们再次认识到中国人的西施情结。”当年的诸暨市文联主席李战负责重修工作。当时,他创造性地提出“以旧修旧”的办法,希望从诸暨各地寻找古建筑构件“拼凑”成西施殿,于是,发动全县文化站的文化员以及自己的朋友帮忙留意相关信息。“当时诸暨有六七十个文化站,每天都有村民愿意提供老屋构件的消息报上来。最后,一共征集到12000多个构件。”李战回忆说,那一次重修,整整用了4年。1990年,西施殿建成开放,人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把殿内殿外围得水泄不通。大家欣喜地发现,大量来自民间的古建筑雕刻构件被合理利用于建筑中。

  走入今天的诸暨博物馆,可以看到一块专门的西施文化展区。馆长孟琼晖说,西施是诸暨人讲不厌的话题。

  上世纪80年代,诸暨市组织文化工作者广为收集与西施有关的故事、歌谣、谚语等。“乡镇文化员经过培训后,每人发一个小录音机,白天去村里找故事,用录音保存下来,晚上整理文稿,最终从几千万字的文字素材中整理出三百万字。”诸暨市文联退休干部何曾武说,他们出版的第一本西施传说,收录了精心挑选的23个故事。

  数千年来,人们对西施的爱从未改变。西施的形象,也在流传的过程中,越变越丰厚,越来越美丽。“人们将许多美好的希望、祝福和信仰糅合在传说中。”陈侃章说,比如,西施的下落究竟如何?说法有多种,但以“西施随范蠡泛五湖而去”之说影响最大,传播最广。《史记》载:“乃乘扁舟,浮于江湖,变名易姓。”这种充满善意的归宿,就体现着老百姓的美好愿望。

  纵向传承和横向流传使得西施传说的内容更为丰富,影响更为广泛。当然,由于记载和传说的层累堆积,西施这个人物日趋理想化。传至今天的西施,已是历史记载、民间传说、文学创造三位一体的人物形象。

  月下水灯自摇曳

  美丽传说颂千年

  “如若你们再晚来十几天,就可以在月下的三江口看见万盏水灯随风摇曳。”陈侃章告诉我们,相传,农历七月十五那天,西施入吴时经过三江口。时值二更,族长们鸣锣唤起村民,用灯笼火把迎接西施娘娘。娘娘换船北去时,村民点燃禾草,投于江面,以礼送娘娘。又有说,是三江口放水灯吓退了伍子胥的潮兵。数千年来,每至七月十五日夜,三江口村民都要在江上放水灯,并形成一年一度的“水灯节”。

  “三江口水灯”正是西施传说的一部分。西施传说大致可分为四种:人物传说、地名传说、风俗传说和物产传说。其中,人物传说围绕西施的生活和命运展开,诸如“东施效颦”“沉鱼之美”“明珠美人胎”,既包含了国仇家恨,也叙说了男女之情,是西施传说的主体部分;人尽皆知的“浣纱石”“白鱼潭”“钱池”等,属于地名传说;“西施饼”“麦草扇”“三江口水灯”,至今仍是当地的民间习俗;“苎麻”“香榧眼”“西施豆腐”等物产传说则别具风味。这些传说不但历史悠久,而且地域广泛,辐射江浙沪,乃至传播到日本、韩国、新加坡等地。

  千百年来,西施传说还以曲艺、戏剧等多种形式加以传承流播,西施的舞台艺术形象也历久弥新。古有关汉卿的元杂剧《姑苏台范蠡进西施》、明代梁辰鱼的《浣纱记》等,今有京剧《西施》、越剧《西施归越》等……诸暨越剧团创排的《西施断缆》,则塑造了一个真实、可信、可亲的崭新西施形象,荣获了文化部“文华新剧目奖”和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西施断缆》呈现一个爱国爱乡的西施。无论哪个时代,这样的爱与美都会深深打动观众。”《西施断缆》编剧阮逊回忆这一作品,依然难掩激动。

  在某种意义上说,西施传说是吴越文化的一个缩影,对弘扬传统人文精神,具有重要和积极的意义。目前,诸暨市非遗中心已启动了《民间文学·西施传说》记录工作与保护研究项目,为西施传说建立综合图、文、音、像等全媒体记录的“档案库”。诸暨还通过举办西施文化节、西施动漫形象设计大赛等活动,为西施文化传播赋能。

  在陈侃章看来,西施文化可以挖掘的地方还远不止此。西施从诸暨出发,经水路至今萧山临浦中转,到达会稽学习礼仪,后由越国献送入吴国,一路从绍兴经萧山、德清、桐乡、嘉兴、湖州、吴县,迤逦而进到达都城苏州。后人为追念西施,沿途所经多有纪念古迹。由西施活动而形成的“西施之路”无疑是对吴越这条人文通道最好的提炼。“如果能挖掘好这条底蕴深厚的‘西施之路’,应当可以打造一条多彩的黄金旅游通道,让游客进行一次奇妙的历史文化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