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 陌

  □费城

  来无事,我沿着旧街一路徜徉,原本想寻找一条贯通的捷径,却不经意闯入这一片清平地界。说是旧街,实际上不算太老,却也颇有些年月,有着它深入纹理的故事与往事。旧街房舍分立两旁,略显萧索陈旧,中间是石板路,表面光洁、透亮,一路伸延。可以想见,那些过去年月里,它也曾有过别样的繁华与喧嚣。

  现今,旧街已然颓敝。那些墙角蔓爬的藤蔓、半枯的豆荚,正沿着老墙奋力攀爬,仿佛要刺破重重壁垒,一窥墙外的世界。一如这座城市,四面峰丛环绕,将山城岁月悬置于股掌,赐予它宁静与祥和。这座我曾经停留了七年又一月的山间小城,它无数次收容我的失意,以及内心的迷茫、煎熬与疼痛,回顾往昔,依然令我温暖。

  那些过往的岁月,仿佛全为了过渡。平日里,我埋头于一切,甚至忽略了四季的更替,以及四季草木枯荣时隐忍的苦涩与欢喜。薄暮里,青草的气息在庭院里酝酿,一些素白色小花在枝叶间晃动、颤抖。微风拂过时,一闪一闪的,如同花树上抖落的点点星辰。

  岁月静好。总觉得时光缝隙里,藏着往昔岁月的美好。踏着石板路,回忆里透着土香,是熟悉的味道。一串细微的咳嗽声,隔着木门,在炉膛深处闪亮。触手可及处,尽是柔软,我惊异于日常的美好景致,原来无处不在。如同一棵树,一生恪守一个秘密,每一片叶子都藏着隐秘的言语,只待路人去细致解读。

  突然想起那年那月,我们沿着铺满野花的山道踏青,鞋面上满是露水和青草的芬芳,树枝上的点点露水落在脸上,有种沁入肺腑的凉意。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那个怀抱梦想在门槛上端坐的少年,思绪总是飞得很远。多年以后,忘了某年某月某日,大约在那个花开的季节,我在院前的花树下收拢被风吹散的叶子,在阳光渗透的叶面上,分明看到了写满整个季节的怅然与苦涩。一种久违的凛冽流遍全身,在记忆的褶痕里,有些人,有些事,有些风景,想必不是用眼睛去理解和读写的。而我们的心灵,好像也从未专注地接受过这些被露水打湿的落叶,它们枯黄的叶脉,依旧泾渭分明,始终保持一种期待的姿势,让人遐想,却又无法解读,就像两个人,彼此无法透视的眼神和内心。此去经年,此间的迷离与绝望,大约连自己也无法说清……

  就在旧街纵深处,也不知是谁家的庭院,落花满地。和煦的风吹拂庭前草木,缕缕花香扑面而来。抬头张望,便看到院墙高处几簇白花掩映在枝叶间,静静绽放生命的美丽。我问庭前清扫落花的老太太,她告诉我,那是玉兰树。“那一棵更美!”她指着前头几家的门前,那里有一株更大的花树。那株花树就生长在院墙的拐角处,树干高大,蓬勃的树冠向天空舒展,一簇簇白花在浓密的枝叶间摇晃,仿佛正酝酿着盛大的花期。

  我在树下转了几个圈,又抬头张望,把手掌鞠成帽檐,眯缝眼,用目光丈量树身的高度。那树身却越发挺拔且高大了,它伸展的虬枝,如同臂膀,将满身枝叶甩向天空。多渴望,能够像一棵树一样,在凡世洪流里静心生长,抽枝发叶、萌花结果,待到东风化雨,酝酿一季相思。闭了眼,耳边悠长的风吹响了满树叶子,紧接着又吹过干瘦的树梢,发出空空的回声,仿佛要将往事沉到黑洞洞的记忆里去……

  在那株高大的玉兰树下,还生长着几株其他的树木。对于不谙花草树木的我而言,所有不知名的花木,我以为都将开出不知名的美丽。在同一个场院中,每户人家门前都栽有不同的花草,却不约而同在这个季节绽放。我一边缓缓走去,一面欣赏竞显风采的植物,它们各有不同,却又互不干扰,树枝与花朵在各自门前,尽情吸收属于自己的那份阳光和雨露,然后兀自吐露芳华。这让我想到《诗经》中的草木虫鱼,它的意义不只是书上的名词,人们的智慧情感也寓意其中,人们的人生苦乐,借由花草树木芬芳的语言,品咂出人生的意义。

  有人说,一座城市的气韵,不在高楼大厦建了多少,而是留下多少“空儿”,能够让人们盛放内心的柔软。沿着旧街板路行来,我这才发现,原来居住在这里的每户人家几乎都在门前栽有植物,一些人家的花木大概缺少管护,已经蒙上灰尘;另一些,则鲜丽欲滴,含苞待放。这样看起来,日常生活便少了几分急躁,多了些许从容。从各家门前的花草里,可以想见居住在院落里的人们的生活状态,他们除了工作之外,还拥有几份闲情、几分雅致,享受着那份难得的自在。

  事实上,世上最好的时光,都是些无用的时光。我深以为然。坐在幽暗的树影间,闭上眼睛,一瞬间,空冥;一瞬间,痴迷。回首一路行来的苦涩、艰辛与迷茫,都如流水淌过的人生,不过一瞬间。而所谓人生,无非是轻轻走过,努力留下痕迹,证明自己活过、爱过、认真过、奋斗过,成功过,也失败过。而那些结伴倚窗的青春,注定消逝在苍茫岁月的那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