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 珞

　　■顾云霞

　　我在电视剧《延禧攻略》里看到魏璎珞这个名字的时候，丝毫没有陌生感。从前，“璎珞”就是我的同桌。

　　上中学的时候，班里开始流行笔名。我的同桌，就在某一天的语文课上，从一堆字库里选了“璎珞”两个字。她偷偷把“璎珞”写给我看，我当时竟然不知道这两个字的正确发音，回家查找字典才知道，璎珞不但发音好听，还有美玉的意思。是的，璎珞同学很美，她的眼睛如一汪清泉，睫毛疯长着，凌乱而修长，像最热烈的波斯菊花瓣，虽然她那时只有十五六岁，可已经拥有了成熟女性的曲线。只有她才配得上这个名字。在合上字典的刹那，我不免开始感叹，为自己的落伍，也为与同桌之间的差距深感失落。

　　是的，我们的差距太大了。“璎珞”的主要用途是情书上的署名，万一情书落入他人之手就不会暴露真实身份，笔名都是偷偷用的，只有互相写信的人才知道，就像地下党的暗号。

　　和璎珞书信往来的是一个叫“威滔”的男孩，他们的名字都很琼瑶，不识人间烟火。璎珞和威滔几乎每天都要写信，晚自习回教室，璎珞的抽屉里就藏着一封威滔的情书，如果抽屉空空如也，那就是他们闹别扭了。他们热恋，也时常分手，像琼瑶小说里写的那样，聚散两依依。这些全班同学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璎珞把所有的情书都给我看，让我好好学习，顺便欣赏一下他们的才华。那些文字都出奇的好，威滔在一封信中居然提到了“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我为他的文采叫好，也为璎珞找到了深明大义的意中人深感欣慰。直到后来在多部文学作品中读到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才为自己的孤陋寡闻深感羞愧。

　　收到“滴水之恩”的来信后，璎珞很快便回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结尾用了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我是从璎珞的信中得知伟大诗人普希金的名字的，璎珞说普希金是俄罗斯最伟大的诗人，普希金在一场决斗中身亡，他为爱情而战。她说起普希金的时候好像威滔也必将为他们的爱情而战。就这样，璎珞成了我文学上的启蒙老师。不，是她和威滔共同缔造了我。

　　可我始终不明白威滔所言“滴水之恩”究竟为何物，他为什么要涌泉相报。

　　这个问题困扰着我。多年以后，当璎珞和威滔天各一方，他们各自成家，一切都风平浪静，毫无瓜葛的时候，有一天，我终于逮住机会盘问起威滔“滴水之恩”，没想到威滔嘴里念着“滴水之恩”，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更忘了“威滔”，还问我是哪两个字。

　　我真想把他拉回从前油漆剥落的教室，打开璎珞的抽屉让他看看他亲手写下的情书。我是他们爱情的见证人，我保守着他们的秘密，这世界上恐怕只有我珍藏着他们最初的情感，那些信里的内容我依然记得。可我不能确定他们是否是初恋，因为同时困扰着威滔的还有另一名女同学——紫菱。

　　威滔在信中跟璎珞提起过紫菱，紫菱是第三者插足，他们闹别扭多数时候都是因为紫菱。璎珞认为威滔不够忠贞，而威滔认为他跟紫菱之间不是爱情，他只是不愿意让一个纯真的女孩因为拒绝受到伤害，他始终拖泥带水。威滔为了保证心中只有璎珞，把紫菱的情书也一并交给了璎珞。

　　这下子璎珞更生气了，因为紫菱的字里行间透着浓浓的爱意，璎珞吃醋了。

　　于是我又有了一次深入学习中国古典诗词的机会。紫菱的文风与他们迥异，她似乎不知道普希金为何物，她喜欢唐诗和宋词，喜欢把李清照放进情书里。

　　她给威滔的情书，就像是当年李清照写给赵明诚的。

　　就这样，三大流派造就了我的文学之路。

　　可是让我深感遗憾的是，不但是威滔，就连璎珞也忘了从前的普希金。只要提起同窗往事，她只是对我的记忆力表示惊奇。

　　可能是她后来读过太多的书，去过太多的地方，把属于“璎珞”的那段从前清空了，可对于我来说，这些都是不该忘，也无法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