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有思

　　□ 申功晶

　　《今生今世》开章首句：“桃花难画，因要画得它静。”只因“春事烂漫到难收难管，亦依然简静”。可桃诗亦难写，因要写得它动。《诗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便写得极美极绚，前无古人，后人因赞此诗“开千古词赋咏美人之祖”。

　　后世喻美人，有了参照，便可照葫芦画瓢，曹子建说“南国有佳人，荣华若桃李”，唐代诗人崔护一句“人面桃花相映红”更让人浮想联翩。将桃花比作美人，最出名的当属春秋四大美女之一的“桃花夫人”息妫，她是陈国的小公主，相传出生于一个深秋，可满园桃花却反季而开，加上天生脸似桃花，美艳无双，因此世人称她为“桃花夫人”，桃花夫人出嫁息国，途径蔡地，姐夫蔡侯觊觎小姨子的美色，曾对她动手动脚，被戴了半顶绿帽子的息侯得知后大为光火，怎奈息国弱小，无力单挑蔡国。于是，求助于强大的楚国伐蔡，熟料引狼入室，楚王平了蔡国，庆功宴上，见到桃花夫人的绝世姿容，垂涎三尺，索性顺带灭了息国，将夫人占为己有。一个女人挑起了三个国家的争战，堪称东方版海伦。后人诗云“桃花夫人好颜色，月中飞出云中得。新感恩仍旧感恩，一倾城矣再倾国”，因一人之美色而祸及三国，桃花，在后世眼里，有了“红颜祸水”的味道。

　　说起桃花美人，大抵是绕不过李香君的，有诗赞她“青溪尽是辛夷树，不及东风桃李花”，这个貌若桃花的少女，在“秦淮八艳”中，美艳不如陈圆圆，才情不及柳如是，性格更不比柔情似水的董小宛，可一部《桃花扇》，让她成了“八艳”中最为出彩夺目的女子。明末乱世，香君和爱郎侯方域依依惜别后，独守“媚香楼”，闭门谢客。阮大铖为了讨好权贵，抬着花轿上门逼婚，谁曾料到，一个在世人眼中人尽可夫的烟花女子，性子如此刚烈决绝，她宁死不从，竟一头撞在柱子上，一时鲜血溅出，点点滴滴落在侯生所赠的定情白绢面宫扇上，染成一幅桃花图。桃花者，美人之血也。李香君是幸运的，血溅桃花扇，全了自己的忠节，更得到了后世的尊重和敬仰，孔尚任赞道：“君臣不及一商女,朝宗公子扇撕开。”林语堂题诗：“香君一个娘子，血染桃花扇子；气义照耀千古，羞杀须眉汉子。”彼时的桃花，带了刚性气节，让我们看到了花容玉质下的侠骨冰心和弱质女流的铮铮铁骨，女人的高贵，不在美色，源于灵魂，一曲《桃花扇》，将李香君30年的短暂人生活成了400年的不朽传奇。后人给予她“见识卓异，风骨凛然”的至高评价，红颜不输须眉。桃花有思，美人亦有思。

　　再说抗战时期，王鼎钧一家为了躲避日寇的追击，误打误撞，竟闯入一处“桃花林”，林尽，有屋舍桑竹鸡犬，眼见“几十亩桃花就有声有势，俨然要改变世界，一直走进去，好像深入红云，越走越高，战乱忧患再也跟不进去”，在少年王鼎钧眼里，“这一溪桃花，一种太平岁月温柔旖旎的桃花，落下一瓣两瓣来贴在你的手背上，悄悄呼唤你”。正当他们庆幸找到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世外桃源”之际，村里的老者提醒：“日本人已经把这个村子画在地图上，他们早就算计在内了。”无奈之下，继续流亡，昨日还是“红玉拼成的花，红云剪成的花，少年气盛嫉妒心极重的花，自成千红，排斥万紫”，经历一宵风雨，“几乎洗尽铅华”，饶是这倾城倾国的桃色，也抵不过风云一变。泱泱大国，山河破碎，可见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桃花有思，江山亦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