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立春过后如何开工

  □刘中才

  正月初七人日节过后,苏州拙政园外的稻田里便传来阵阵夯歌声。彼时,乡民们唱着“春打六九头,耕牛满地走”的民谣,将浸过腊酒的犁铧擦得锃亮。这是明代书画家沈周在《客座新闻》中对古人年后开工的形象描述。传承千年的开工仪式就此拉开序幕,它不仅蕴含着中国人对天时的敬畏、对土地的眷恋,更折射出农耕文明特有的时间智慧。

  从典籍中可见,古人关于年后开工的生活习俗最早可追溯至商周时期。《礼记·月令》中记载,(孟春)立春之日,天子亲帅(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以迎春于东郊。汉代郑玄注解说,此举意在“示民农时不可失”。唐代长安城专设“春倌”一职,其职责为“掌春时劝耕”。每逢正月十六,春倌会手持彩杖击打土牛,谓之“鞭春”。其间百姓互相争抢牛腹中流出的五谷,以求新年风调雨顺、五谷盈仓。迨至北宋,鞭春习俗广为流行,《东京梦华录》描述都城开封鞭春的盛况时说:“府前左右,百姓卖小春牛,往往花装栏坐,上列百戏人物,春幡雪柳,各相献遗。”由此可见,这种将农事仪式转化为全民庆典的智慧,诠释了古人对生产活动与生活节律的敬畏之心。

  江南水乡的开工则更具诗情画意。南宋范成大在《腊月村田乐府》中记载,苏州的农户正月开工事先举行“烧田财”仪式。一般是将田间杂草堆成宝塔状进行焚烧,此举既能除去虫害又可得到草木灰用来肥田。明刻本的《吴县志》还载有“试犁”的习俗。下地的老农在初八当日牵牛扶犁,耕三垄地,取“三阳开泰”之意。这些充满仪式感的活动,实则是古人调节生产节奏的心理机制,带有浓厚的祈福色彩。正如《齐民要术》所言:“顺天时,量地利,则用力少而成功多。”

  对于商家来说,年后开工乃首要大事。唐代长安西街的商铺初五开市当天,要在门楣悬挂“利市仙官”画像。敦煌文书《诸杂篇》记载,商户用柏枝蘸酒洒扫柜台,念诵“左招千里财,右迎万里宝”的祝词。宋代《梦粱录》描绘行在临安商铺开张时说:“诸行百市早辰方开门,五更钟鸣,趁卖早市者起造饭食。”彼时,药铺要焚苍术,布庄要展新绸,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这些行业特有的开工仪式,实则构建起商业社会颇为广泛的信用体系。

  工匠群体的开工讲究更多。明代《天工开物》记载,景德镇瓷窑正月初八祭窑神童宾,窑工将新制的“利市盏”供奉于神龛。苏州玉雕作坊要举行“开眼”仪式,用朱砂为工具点睛。清代《扬州画舫录》描述盐商正月十六“开秤”,并在盐船桅杆上系一条红绸,船头置斗米斗盐,取“称心如意”之意。

  文人雅士的“开工”则别具风雅。苏轼有诗云“破瓶煮水自煎茶”,此言一语道出士人年后闭门校书的生活常态。明代文震亨《长物志》记载,书房“开笔”需择吉日,用松烟墨写“元亨利贞”四字。清代美食大家袁枚正月里总要重排书斋,将砚台移至东南角“文昌位”,这些细节投射出传统知识分子古朴典雅的精神风貌。

  古代生产力低下,农业是生活之本。因此,开工农具的修造是开春要务。元代的王祯在《农书》中详述正月整修农具之法:“斧斤淬火宜柔,耒耜接榫用鱼胶。”河南内黄县农民至今还保留着“润犁”的传统,一般是用猪油养护犁具木柄。江苏启东的渔民在正月二十“试桅”,将新帆升起三寸即降,谓之“三起三落”。

  学堂开课更是新春盛事。南宋《都城纪胜》记载,临安蒙馆“正月十八启馆,生徒携芹菜、青葱拜师,取勤学聪明之意”。清代北京的国子监要举行“开讲”仪式,祭酒率诸生向至圣先师行四拜礼。康熙年间徽州文书显示,乡塾正月束脩要加送“开笔封”,红纸内包桂圆、红枣,喻“早中三元”。

  千年时光流转,古人年后开工的种种场景,早已化作文明基因融入民族血脉的现实基础。当我们在博物馆看到明代《春耕图》上扶犁的老农,在古籍中读到“烧田财”的记载,触摸到的不仅是逝去的生活图景,更是中华文明绵延不绝的生命力,是那些顺应天时的智慧、敬畏自然的谦卑和勤勉不辍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