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采摘轻快起来

　　■明前茶

　　在青海德令哈，孩子们开学住校后，来自中原大地的采摘大军又出发了。来自陕西、河南、四川的四五十岁的嫂子们，坐火车来到这摇滚诗人张楚写歌的地方，挣她们一年一度的零花钱。

　　这些枸杞已经是灌木枝条上生出的第三茬了，有一句老话叫做“茶芽越采越壮，枸杞越采越细”。相对于8月初的头茬枸杞，第三茬枸杞个头小、肉头薄、籽儿多，基本上评不上特级品，做礼盒是没指望了。它们晒干或烘干后，基本上都被川渝地区的居民10斤、20斤地购回家，泡枸杞酒，或者被中医院的药房成包地收购走。

　　如今，青海日照长，昼夜温差大，生长出的枸杞味道更浓郁的特点被发现，一家加工枸杞原浆的工厂，也会派人来收购第三茬枸杞。不过，收货的女人面相严肃，戴着又大又重的近视眼镜和袖套，捞起一小把枸杞的鲜果，放到大太阳底下照一照，若发现嫂子们采摘时因用力过猛，将枸杞从枝头扯下来的时候，果子被挤瘦了，那深红原浆从果蒂处漏了一点出来，或者采得粗，还有青色的细小果把儿留在上面，她就一言不发地蹲下，把枸杞往大竹筐里轻轻一撂，不用问，这一批果子，她都不要了。

　　嫂子们互相打气和安慰：“人家要求高，有要求高的道理，果蒂那地方有开口，清洗时脏水容易进去，做绿色食品，肯定是达不到要求的。”

　　收枸杞的女人听见了，掉转头，回她们一句：“就算不卖给我，枸杞的采摘与运输也要轻手轻脚，你们呀，心里苦闷手脚也重，采枸杞偏偏就像我们照顾细娃儿一样，要和颜悦色，要有一股机灵劲儿。今天，你们回住处想想，如何让采摘轻快起来……”

　　这话让枸杞林中戴着大遮阳帽的女人们都陷入了沉思，她们都是留守妇女，在丈夫出门“寻活路”之后，通常负责留在家乡种地、陪读、照顾生病的老人，忙完地头忙鸡鸭，忙完猪圈忙灶头，若再遇上孩子的叛逆期，对着妈妈回嘴讥讽，女人的火气就会腾地冒上来。在中原大地，一个机灵瘦高的闯祸少年在前头奔，一个手持笤帚疙瘩的母亲在后头边骂边追，全村人只是端着大海碗旁观的场景，经常发生。自觉孤立无援的母亲，一天到晚“带气而行”，对顽皮惯了的孩子、对啃食了邻家菜园的山羊、对闯祸的看家狗、对不愿从豆荚里蹦跳出来的黄豆，她都有可能即时出手，“噼噼啪啪”一顿捶打。这股子执拗劲儿，也会体现在采枸杞上，生拉硬扯、用力挤捏，很快就会把一等果采成二等果。

　　带她们出来的采摘组长听了果浆厂采购员的建议，当晚就与她们商量：该怎么让心静下来，让手脚变轻呢？咱们来哼唱年轻时常唱的歌吧，我先来给大家起个头。

　　她从铁架子床的上铺溜下来，拢一拢头发，活络一下腰身，接着，拿起一根筷子，当作歌谣中的马鞭，悠然唱道：“日出嵩山坳/晨钟惊飞鸟/林间小溪水潺潺/坡上青青草/野果香山花俏/狗儿跳羊儿跑/举起鞭儿轻轻摇/小曲满山飘满山飘……”

　　很快，这住了几十号人的铁皮屋里充满了30多年前的歌声。这歌声，此起彼伏，在德令哈的月光中轻轻地浮漾起来，衬托在那些不再年轻的脸，这些脸上，曾经那么浓密地堆放了寂寞的分量、苦恼的分量、独木难支的分量，而今，在柔软的歌声中，那些凝重的脸上，有了波光粼粼的幻想，有了欣喜与恬静，有了满足与期待。

　　第二天的采摘劳作，似乎就有了一种悠长的节奏。嫂子们左手轻轻扯动枸杞长长的枝条，右手擒住那晶莹透亮的果实，手指虚握，往下采摘；接着，手心轻拢鲜果，轻轻收在小竹篮中；装筐时轻轻抖落，留有空隙，让枸杞装载时不会互相挤压；最后，摊平在晒席上，不要经常火急火燎地去翻动，一切，都是为了呵护这娇艳的果实，让枸杞晒干后依旧保持红艳的色泽，而不会因为破皮流浆而变得发粘、发黑。

　　心里的那股焦躁怒气放下后，这个采摘大组在十天内采下了8000多斤枸杞鲜果，光是被果浆工厂现场收走的就有一半。那位从前一直皱眉头的收货女人，在竹筐里随手抓起半把枸杞迎着光看，只见那艳红的果实形似珍珠，内里的果浆释放出宝石般的光芒，果蒂与果实分离的地方一点都没有扯破，都是比较干爽的。她第一次笑了，道：“干什么活都要心甘情愿，甘愿才会出成绩，姐姐们，你们想一想，是不是这个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