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确定性
■陶琦
巴黎奥运会期间,李政道先生去世,我在看各种比赛的时候,总会想起他1957年和杨振宁一起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面对媒体时说过的一句话:科学和生活中没有真正的确定性。“不确定性”一词为此长久萦绕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尤其是看到一些已经没有了希望的比赛项目,经过选手的努力,逆境取胜。反观一些像是“三个指头捏田螺——手到擒来”的冠军,却在最后关头出现重大失误,功亏一篑。这种不确定性,除了尽展竞技体育的魅力,让人唏嘘感慨,也更为接近人生的客观事实真相,可助人了解自身的认知盲区以及能力极限。
现代社会,随着AI技术不断取得突破、国际风云变化、社会转型,“不确定性”常被人提起,是无处不在的高频词。不少人感到焦虑,担心原有的稳定生活,在充满了随机性和风险压力的时代浪潮裹挟下,会瞬间破裂。其实,不确定性并非当今这个时代特有的现象。前些年很流行聚会,我的小学同学也聚了一次。我发现相隔数十年后,一些原来智力、成绩佼佼于同辈的人,却黯淡平庸,反倒是一些之前并不出众的同学,日后发展得更好。我私下不由感叹,每个人都不过是由时代的无形之手揉捏出来的作品,是命运附身其上的展示载体,不同个体间的人生走势,深切诠释了不确定性的内在含义。
这一现象促使我思考,为什么过去人们不害怕不确定性?那种一眼能望到尽头的平稳人生,反而为许多人所鄙弃,要不走寻常路,离职下海,远赴他乡创业,尽可能地折腾。虽然其中有成功者也有失败者,但究其缘由,除了时代性因素,与心态也有关。心理学有一项研究发现,儿童由于对事物应有的期望负担较少,所以大多数儿童的思维比成年人要更灵活,解决问题的能力也更强。
换言之,儿童的期望值低,遇到问题的时候更善于解读,并且能根据事态的变化及时做出转变。这也是以前很多人敢于拼搏,争当时代弄潮儿的内心底气。因为他们愿意接受挫折,一开始的期望值低,能从遇到的问题中学会思考、分析和批判性反思,能从不确定性的冲击中受益,更好地应对挑战,于是反而远胜那些一肚子知识信息难以消化的人。而这,与专门研究“不确定性”的思想家、被称为“黑天鹅之父”的塔勒布在著作《反脆弱》里提出的“反脆弱”概念其实就相吻合。
奥地利心理学大师阿尔弗雷德·阿德勒在《这样和世界相处》里有一段振聋发聩的话:“把‘自己的妄想’合理转化成强烈的欲望,经常是人们在构建自己的处事风格或人生意义时,误入歧途的一个基本要素。”与之相对应的是前些年我看到一个故事:有一个著名的金融家出差入住一家豪华酒店,设施和服务都是最顶级的,有一天他躺在酒店游泳池旁边的躺椅上用勺子吃西瓜,手一滑,勺子掉在了地上,还没等他起身去捡,早就立在一旁随时关注着状况的酒店服务员已经迎了上来,手上端的盘子有各种型号的干净勺子,可供他挑选。该金融家感叹说,当一个人长时间处于这样的环境下,很容易产生错觉,以为整个世界都是在围着自己打转,由此渐渐失去对于事情对错的判断力。
当今科技的便利,悄然改变了无数人的思维模式,许多人的生活是按照所谓的精英逻辑来规划的——定义自己的人生,就是一个向成功不断攀登的过程。同时,由于许多事情只须在方寸屏幕上动动手指头就能办到,又常予人一种一切都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凡事皆唾手可得的假象,于是也相应放大了转型社会的精神性焦虑。因为不愿意面对压力、面对改变,人们对不确定变得敏感,害怕变化和波动,难以接受不符合自己预期的随机性结果。但不确定性不会跟随人们的意愿行事,就像奥运赛场上的各种结果,不管喜不喜欢,也只能接受,接下来的生活还得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