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山虾仔糇

  ■钱国丹

  “糇”这个字不多见,更不常用。看它“长相”,左边站着个“米”,右边挨着个“侯”,应该是有些来历的。问一下度娘,得知“糇”是一种干粮,读hóu。

  我第一次看见“鸡山虾仔糇”字样,是在市委宣传部要我们采写的那本《食美台州》的菜单上。虾仔糇这名儿太陌生,我这个资深吃货竟对它毫无感知,觉得甚是惭愧。于是就发动了所有的朋友和亲戚,不耻下问又不断上问,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那就老老实实地做功课吧。我先从“鸡山”下手。鸡山是我们玉环属下的一个乡,一个海岛。它位于漩门湾外,在坎门街道东边7公里的海上。鸡山以前是海防前哨,披山解放时,鸡山还囤着国民党的兵呢。至今岛上还可以找到一些残留的军事遗迹。

  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岛上的居民祖祖辈辈都以海洋捕捞为生。

  鸡山以出产虾米闻名遐迩。岛上有200余人,长年在兢兢业业地从事虾米加工业。从前没有冷藏设备,他们捕到的鲜鱼活蟹除了部分运到城里鲜卖之外,大多的海货只能晒干或腌制,然后销往外地。

  我找到一位在玉环工作了十年的女友,问:你知道“鸡山虾仔糇”长啥样吗?味道如何?她答:我没听说过什么是虾仔糇,但是我可以帮你去打听。一会儿,她回电话来了:原来“虾仔糇”在玉环本地叫“海那搞”,而且多年前,她还在鸡山的老陈家里吃过一次“海那搞”呢。

  我却越听越糊涂了,虾仔糇怎么又成了“海那搞”了?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我这位女友是仙居人,她也搞不清为什么一种食品拥有两个相差甚远的名字。于是我又打电话给一位土生土长的玉环文友。这位文友可是个玉环通。他告诉我说:玉环的坎门、鸡山一带说闽南话,他们把“虾仔”念成“hǎinà”,把“羮”念成“gǎo”,连起来可不就是“海那搞”!虾仔糇在玉环并不是干粮,而是一种羹,带汤带水的虾仔羹!

  现在再说虾仔。所谓虾仔,就是那些还没有长大的幼虾,或者是永远也长不大的鲜活小虾;总之,它们都很小,比大拇指甲剪下来的那么一弯也大不了多少。渔民们起了网,把大鱼大蟹收了,网底深处往往都留有一两碗粉红色的小虾,把它们倒在一个桶里,颇像一桶粉红色的米饭,因此这些小虾又被人叫做“虾饭”。这“虾饭”就是虾仔糇——海那搞的基础食材。

  海那搞可以在渔船上现搞现吃,也可以把虾饭带回家里悠哉游哉地做着吃。多余的“鲜虾饭”拿到菜场里卖。记得我小时候,虾饭只卖二三分钱一斤,后来涨到了二三角一斤。今天小弟在朋友圈里津津有味地晒虾饭炒腌菜。我问虾饭价钱,他说15块一斤了。和别的海鲜比,还是实惠的,而且它们还有满满的蛋白质和钙,谁吃谁得益。

  我对我女朋友说,我们要去鸡山品尝海那搞!我的女友就打电话联系了当年给她做海那搞的老陈,然后我们一帮大小吃货,开了两辆车,浩浩荡荡地奔“鸡山海那搞”而去。到了玉环才知道,老陈先生已不住鸡山了,迁徙到了码头旁的一座山上居住。我们泊了车,沿着那又陡又小的沙石小路蜿蜒而上,大约走了20分钟,就到了他家。

  陈太太早已备好食材,准备给我们演示制作虾仔糇了。

  只见她将一洗米箩的粉色小虾拣去杂物,淘洗干净,倒进一个脸盆,然后将一把芹菜茎切成丁,撒在虾饭上,接着再往脸盆里加上葱花、姜末、盐、黄酒。搅了搅,腌制了十多分钟后,又往脸盆里倒入番薯粉,兑上热水继续搅拌。陈太太特别声明说,水必须是烧开的,滚烫烫的,凉了可不行。加水量一定要把握好,多了,这一盆东西会变成流质,做不成海那搞;水少了,做成的海那搞则太硬,影响口味。

  搅拌均匀之后,我看那脸盆里的食材呈半生半熟状态。陈太太又将一大铁锅的水烧开了,然后她将搅拌好的黏糊状物,用筷子一块一块夹入水中,它们挣扎着,但还是迅速地沉入了锅底。待所有的黏糊都夹进了锅里,陈太太就盖上锅盖,再加大火烧起。不多会儿,我们就听到“突突突”的翻滚声音。陈太太揭开了锅,蒸气迷蒙之中,成型的海那搞全都浮了上来,它们长相随意,不守规则也不成方圆,但虾仔红如宝石,芹菜绿似翡翠,姜末点缀出碎金,一锅子的虾仔糇似美丽的水鸟起起伏伏,活泼腾挪,煞是好看!

  陈太太给我们一人盛了一碗,再在每碗上面撒上一小把早已研碎的花生米。我们夹起滚烫的、香气扑鼻的海那搞送到嘴里,虾仔的鲜美,芹菜的清香,番薯粉的筋道,花生碎的香脆,让人口舌生津、齿颊留香,于是也不顾什么吃相不雅,一个个大快朵颐!

  我忽然想起,这明明是虾仔羹,“糇”字又从何说起?我另一女友说:你看它们的样子,像不像一群活泼乱蹿的小猴子?既然是食品,把“猴”字的反犬旁换成“米”,叫它虾仔糇不是合情合理吗?

  我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