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止于何处
孙道荣
■孙道荣
我想知道,风最后去了哪儿?
风来过。它可能是从树梢上,像叶子一样飘落下来;也可能是从旗杆上,像个杂技演员一样滑溜下来;还可能是从阳台的晾衣杆上,某件衣服的袖筒里,猫咪一样钻出来的。风有很多条路,来到我的身边。它撩乱了我的头发,它扯了扯我的衣摆,它迷乱了我的眼……然后,它就不见了。它却不见了。它去了哪儿?
从乡下来看我的奶奶,又回去了她的乡下。有来处,也有去处,我就放心了。风不一样,我只看见风来了,风来过,到处都是风的影子,风将所有的东西都抚摸了一遍,然后就不见了。它没有告诉任何人,它去了哪儿,刚刚还四散飘零的炊烟,直直地升到半空,也没能看见风的踪迹。风的去处,成了一团谜,所有的树叶都睁大了眼睛,也没能看透。这可真是怪得很。
风一定有它止步的地方,如果它不停下脚步,这个世界就到处是风。这倒也挺好,旗帜就不会耷拉下来了。真实的状况却是:风有起时,亦有终时;风有来处,必有去处。它吹累了,或者到了一个令它心仪的地方,它就放慢了脚步,终而止于斯。风止的地方,一定是它钟情的所在,不然,以风的浪性,它是不甘心停下来的。故而,风止的地方,必是美好的,让人向往的。
有人告诉我,风止于林。风喜奔跑,擅竞逐,一马平川的平原,是它的主场,东南西北,可由着它的性子驰骋。树林挡住了它的去路。树林本寂静,每棵树,每片叶子,都寂寞已久,风带来了热闹的气氛,这让每一根枝条,每一片叶子,都激动得簌簌发抖。风本来是想穿越这片树林的,树林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呢。但好客的树林,使出了积攒已久的热情,挽留风。其中的一阵风,是感于树林的热情,驻留了下来;另一股风,在与成千上万片叶子的游戏中,兴尽疲累,在某片树叶的怀抱里,美美地睡着了;还有一缕风,在林间迷了路,绕着一棵树转圈,晕头转向,索性躺在松软的落叶丛中,也不走了。但林海滔滔,那些没有止步的风,还在急行军呢。
好吧,下一个驿站等着风。有人告诉我,风止于故渊。水来到了深渊,会勇敢地跳下去,水是不回头的。风本可以回头,但后面的风前呼后拥,风停不下脚步,一股接一股,一浪接一浪,跌入深渊。水跌下去了,成了碎片,重新汇聚,还会流走,风跌下去了,却全部消失不见了。所有的瀑布之下,都有一个水潭,或深或浅,但你何曾看见断崖之下,有过一潭一池的风?风无形,它纵身一跃,止于飞翔的姿势。泰戈尔诗云: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而我已飞过。它也可以拿来形容风,深渊没有云的痕迹,而风已飞过。
但我相信,从深渊之下的水潭流走的水里,一定藏着一丝风。即使风全部止于故渊,水跌落下去的时候,也会自己生风,水就带着这缕风,一起浪迹天涯。无风不起浪,行走的水,都是浪,自带着风。有人告诉我,风止于秋水。为什么是秋水,而不是夏水,也不是春水或冬水?夏天的水,热气腾腾,水的升腾,也是风的升腾和盘旋;春天的水,刚从冰冻中苏醒,一心想着去春游,前往远方,它正需要春风的借力呢;冬天的水,寒冷、凌厉,本可像冻住水草一样,将风也冻住,水却结了冰,水面遂成了风天然的滑冰场,风非但止不住脚步,反而滑行得更远。唯有秋水,游也游过了,闹也闹过了,浪也浪够了,正欲停下匆匆的脚步,歇息一下,它拉住风,陪它静坐在秋的深处。
我恍然明白,风皆止于生它之处。就像我离开故乡几十年之后,又回到故乡,坐在老宅的屋檐下,看云来云往,看风行风止,一天就过去了,一辈子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