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苦楝树

  ■罗永昌

  暮春初夏,楝树花开。一朵朵精巧、别致的小花,排成圆锥形聚伞状花序,在枝头怒放。花瓣白中透紫,清新雅致;深紫色的花蕊像喇叭一样,蕊心呈黄,花粉满布。暖风吹过,散发丝丝清香。这道独特风景,是我孩提时代的美丽记忆。

  楝树是农村常见的乡土树种。湿润的江南,适宜很多树种的生长,楝树就是其中之一。记忆中,在大树的概念里,楝树是没有位置的。小时候,站在高处向远方望去,有成片树林的地方,要么是村坊,要么是从前大户人家的坟地。村坊里,老百姓为了风水,都会在房前屋后栽种一些树,诸如香樟树、榆树、栎树、朴籽树等。时间一久,树也长大了,多数超过了楼屋的高度,成为一道景观。坟地的许多大树,则时间更长,有些相传是清朝时期种下的。那里常年遮天蔽日,阴森森的,很少有人光顾,但它却是松鼠的乐园,你只要仰望树端,就能看到松鼠们上蹿下跳、活跃非凡的身影。大概到了上世纪60年代中期,这些树一下子不见了踪影。因为村庄的周围及成片的坟地,能够开垦的地块都改造成了桑地,能够造田的地方种上了水稻,导致后来连三伏天劳作累了想找个遮阴乘凉的地方都没有。而那些被砍下的大树最终去了哪里?谁也说不清。因为生产队公房建造或农民自建过程中,都没有见到它们的身影。是否被供销社统一收走了?成了待考的命题。

  没有了大树,村庄就没了底蕴,即使在江南,也显得十分轻飘与萧条。

  又不知从哪年开始,以大队(即行政村)为单位的村子,统一在沿河的塘塍上种了不少楝树和枫杨。为什么要种这两种树,我不清楚其中的真实原因,但它们的共同特征是属于速生树种。几年后,童年的我变成了少年,目睹了集体栽种的这些树的长高过程,同时看到了每年春暮夏初楝树花开的难得美景。等到我参加生产队劳动时,这些楝树都长大了。每到夏天“双抢”,它们成了我们劳作间隙乘凉的好地方:坐下来,喝口凉茶,一丝丝轻风拂面,松弛一下全身紧绷的神经,那惬意的滋味舒服到心底,无与伦比。或许,这时的楝树,是滞留在我心中最美的天使。

  从遮阴功能来看,枫杨要比楝树更胜一筹,但人们并不喜欢它,因为树上的刺毛虫太多。你只要在树下稍息片刻,就会惹得一身痒痛。而楝树叶片虽小、密度稀,但既没有刺毛虫,也没有病害,在骄阳似火的烈日下,构成一片稀薄的阴凉,这对于整日暴晒在太阳底下的人来说,无疑是一个福音。楝树之所以长得“很干净”,不受各种病虫的侵害,与它特殊的苦性质地有关。大概在六七岁时,我曾经做过一件难以启齿的“丑事”:那年夏末,楝树上结出了一簇一簇的“楝枣子”,青色发亮,表皮光滑诱人。我和隔壁三宝爬到树上,说是抓知了的,结果摘下了不少“楝枣子”。能不能吃?谁也不知道,但谁也不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勇士”。于是,两人说好每人手里拿两颗,再一起说“一二三”,同时塞进嘴里。我一口咬下去,满嘴苦涩的汁水,像塞进了自动膨胀的苦胆,难受得张开嘴巴,双手乱抓舌头,满眼模糊,分不清东南西北。这时,站在一旁的三宝哈哈大笑,说:“你真吃?真吃啊!”一脸看笑话的得意神态。我除了愤怒于三宝的言而无信外,只能怪自己太认真无知。后来,我们都长大了,小学没毕业的他做了大老板,我终究只是一介书生。

  那天晚上,我跟父亲说起了白天所做的傻事。他告诉我:楝树不仅苦,而且还有毒,吃多了会出人命。所以,前辈不仅把楝树叫做苦林子,而且还把它看作苦难的象征,这也是农民不在房前屋后种楝树的原因。你守信吃了“苦”,知道了它的味道,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现在,日子好过了,楝树却在日渐离我们远去。我想,楝树档次低,体现不了绿化的高品位,与各类名贵树种相比,颜值也得不到人们的认可;另外,楝树的木质比较脆,容易断枝,存在安全隐患。或许,这就是它进不了城市绿化人法眼的原因吧?在农村,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新农村建设步伐的加快,道路河流的绿化,也在不断地向城市式绿化迈进。因此,楝树在农村的生存空间,同样被慢慢蚕食挤压,似乎成了一种必然趋势。更何况,又有谁真的愿意与“苦”为伴,不想随心所欲地讨个好彩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