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等着菊花盛开在大地之上”
——《万古心胸龙川词》读后感
孙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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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侃
陈亮的论学扎实,使得他词作的字里行间不乏辩口利辞;陈亮的命运多舛,注定了他的词作会有一股悲悯苍凉之气;陈亮的抗金复国情怀,又让他的词作饱含壮怀激烈和誓不甘休。“不见南师久,漫说北群空。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依旧只流东?且复穹庐拜,会向藁街逢!”(《水调歌头·送章德茂大卿使虏》)读了这样的词,谁都会被蕴含其中的浩荡豪迈和刚毅不挠所打动。作为南宋著名的哲学家和文学家,陈亮并不赞同“明心见证”“以涵养为正”,而是坚决主张“义利双行”“道在物中”。所倡导经世济民的“事功之学”与他非凡的政治抱负和军事主张相通,这些都体现在他现存的74首词作中。
把陈亮的这些词译成现代诗,正是对他学术思想和爱国情怀的另一种展示,也是对他人生追求和艺术态度的钦慕和弘扬,对于当代人无疑是必要的。陈亮的一生虽非专事词作,他的论学成果更为突出,他的思想和情绪也常常体现在文论之中,但如同学者卢敦基所言:陈亮“以政论为词,是继苏轼以诗为词、辛弃疾以文为词后的一大发明,而且成为这一词类的代表人物”,这一评价是确切的。“曾洗乾坤,问何事、雄图顿屈。试著服、阶除天下,又添英物。北向争衡幽愤在,南来遗恨狂酋失。算凄凉部曲几人存,三之一。”(《满江红·怀韩子师尚书》)他的《上孝宗皇帝第一书》《中兴五论》等文,既有对宋朝立国之本的剖析,又有变革政治的大胆设计,更有对茫茫九州谁主沉浮的深深忧虑,但满足于苟且偷生的软弱王朝并未重视他的这些论述,主和派当道的朝廷内部对不与北虏媾和、主张与金宣战的他反复排斥,消沉悲哀的他只得回到老家永康著书立说,却由此敞开了他“龙川学派”事功儒学研究的门扉。
“轻寒天气,金风送凉雨,/雨水连绵,揽占了一秋的光阴。/延至九月一日,仍是微雨濛濛,/只盼着天气转变而有小晴。/这个季节,世间的五谷都已熟透,/一切都显得圆满,而无丝毫缺乏,/唯等着菊花盛开在大地之上。”(《祝英台近·九月一日寿俞德载》章锦水译)貌似赠给好友一首初秋的词作,惦记的仍是实实在在的圆满五谷。章锦水在努力保留原词意趣神韵的同时,在语词的选择上尽可能凸显陈亮论学的意旨、思想的精髓,这是具有相当难度的,却又是这部诗译集的最大价值。词的语言固有精妙之处,现代诗的再创造首先不能放过的,便是这字里行间的细腻绵密。古诗词向来就是一字顶十句,陈亮以政论入诗,又讲究哲学意蕴,这每个字就更有来处了。章锦水深知其理,纵然编织的是一句句自由诗,仍惜字如金,力求把渗透其间的深邃哲思完整地表达出来,“捻断数茎须”般的字斟句酌是少不了的。千万不要以为章锦水只是机械地今古转译,他给自己定下的“意到境到,情到义到”的要求十分苛刻。让宋词转换成自由诗的面目,容易失落原意,或造成意象的变形,更何况它的作者是擅作“大手之文”的陈亮。
《万古心胸龙川词》,[宋]陈亮著,章锦水诗译(上海文艺出版社2023年9月版),章锦水是诗人,从学生时代开始写诗至今,近40个年头倏忽而逝,但他从未放弃,这是因为他已陷入撰诗过程中的精神快乐而难以拔身。这几年他在政务之余,又致力于陈亮研究,主事陈亮研究会,汲汲忙忙,案牍劳形,亦颇有所得。他对陈亮研究的热衷,包括这一回耗精费神诗译陈词,不仅是因为后者是同乡同籍的“人龙文虎”,更重要的是对陈亮的论学有着高度认同,对陈亮的艺术境界及追求产生了共鸣。“那棵老树,亦是故土难离。/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只有你,从来与我话语投机。/虽说是天各一方,但我们初心未改,/根本勿须问候挂怀。/谁也不去想我们是否妍痴骨/而会遭人鄙弃。/只愿我们如伯牙、子期,/琴弦不断,知音长在。”(《贺新郎·寄辛幼安,和见怀韵》章锦水译)袁枚曾云:“诗贵翻案。”所谓翻案,就是在前人的旧事旧语之上翻出新意来。词应也同样。章锦水诗译陈词,无疑是一种翻案,但他的翻案始终尊重原词者的思想和诗艺,并将此“魂”恰到好处地赋予了现代诗之形,这便是这部诗译集的成功之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