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来

  ■柴惠琴

  这个冬天,天气久雨少晴,乡村的日子过得就慢了,慢如岁月雕琢斑驳老墙上的纹理,慢如《东梓关》里文朴吟诵的“小屏——红烛——话冬心——”

  慢好。

  慢得让你乐意停下脚步来,观察雨滴从屋檐落下,然后看它掠过雕花的窗棂,飘进那一家家老宅天井的石臼里;让你有时间等待新铺的石板路孕育出青苔和细草,再给春天添一点颜色。

  慢生活下的东梓关,一天天热闹起来了。

  在这个村庄史一千五百年以上的地方,走在村内长塘边的时候,我喜欢看房屋、亭子、树木的倒影在水中晕染出一幅一幅的水墨江南,然后,我拎着相机跟着这变幻的光影学习构图。风景,最美之处在于自然和你神韵相接。

  春末的一个阴雨天,我在东梓关的王家渡口看渡船从桐洲岛慢慢开过来,接上了这边的车辆和行人,又往对岸驶去。东梓关的渡口,曾经有很多个,那个把郁达夫送到东梓关的码头,不知道又要多久以后才能见到人来人往。

  世间的很多相知,都缘起于偶然的交集,比如郁达夫之于东梓关,比如文朴之于徐竹园。

  郁、许两家是世交,从东梓关诗人许正衡与郁达夫长兄郁曼陀之间的诗歌唱酬便可见一斑。曼陀先生《东梓关》诗云:“西下子陵滩,东流第一关。”而许正衡描述两人友情的诗歌则在其著作《谷园诗钞》里屡屡可见。

  “故人京洛知无恙,小别隔年相见疏。”

  “欢宴未终更饯别,天涯劳燕苦分飞。”

  《岁暮寄怀郁曼陀》《第一楼小集兼送郁曼陀之京师》,一首首读来,字里行间的绵绵情谊历久弥新。

  1932年的多事之秋,郁达夫来许家大院治疗肺疾,理想被压抑,身体病弱的先生乘着大轮船自富阳溯流而上,来东梓关寻求母亲口中的治病休养之所。

  20世纪30年代的东梓关安静祥和,让人沉醉,一段时间后沉疴尽去的先生身心俱安。借着小说《东梓关》里文朴的口,郁达夫述说着对恬淡的、与世无争的乡村生活的向往。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先生真性情,住在带有土烧酒作坊的许家大院里,不知是否被醇厚的酒香熏得醉了?你看,文朴就喝过东梓关的酒,哪怕只是一杯,也让他念叨和竹园先生温酒夜谈时的景象,要比龚定庵的“小屏红烛话冬心”更有情趣,更悠闲隽永。

  东梓关适合慢生活,适合在青石板路上徜徉,或是靠着越石庙前的石围栏发呆,也适合和富春江一起静默无言。你看,先生笔下,姐妹山演绎着凄婉动人的传说,江边的轮船带来了四方客人,每个人上岸都能得到村里人的问候“来东梓关啊,是要去哪里?”人与人之间仿佛都是熟识的,一如这个村庄先贤们任侠仗义的天性。

  江边的大樟树,长塘边的街市,同裕昌豆腐店自己付钱自己拿货的习惯,一个今天还让人惊叹的设计精巧的钱柜,一个装满后不用数就知道有多少铜板的钱斗,都诉说这里曾经的繁华。

  郁达夫来的那一年冬天,素朴的乡村东梓关被冬日的暖阳拥抱,就连枯树枝头也有几处似金刚石般,反射着刚离地平线不远的朝阳光线。

  许多年以后,富春江依旧,东梓关的老宅、长塘、青石板路在岁月里沧桑,也在岁月里旧貌换新颜。不经意间,新的一年又悄悄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