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山坞
沈兴良
■沈兴良
山坞,乃地势四周高而中间凹的地方,山坞即山谷、山坳。唐代羊士谔《山阁闻笛》诗有句曰:“临风玉管吹参差,山坞春深日又迟。”南宋陆游的《夏末野兴》也有“山坞风烟僧院路,河梁灯火酒家楼”之句。
杭州西溪谷沿山自古荡至留下有十八坞之多,人称“沿溪十八坞”,每个坞都有名字,如:蔡坞、郭塔坞、桃源坞……庙坞、小龙驹坞、大龙驹坞……花牌坞、外桐坞、里桐坞。山中凡有坞,则有庙、有竹、有泉、有故事……
自两岸《富春山居图》合璧展出后,富阳东洲岛之北的庙山坞,沉睡了六百余年一下子醒了过来、热了起来,因为这里是黄公望晚年隐居创作《富春山居图》并终老的地方。黄公望,字子久,号大痴、大痴道人,又号一峰道人、净竖,1269年生于平江常熟(过继温州平阳黄氏、晚年隐居富春),50岁前一事无成,80岁成一代宗师,擅画山水,推元四家之首,终年86岁。
庙山坞,三面环山,南临富春江(东洲岛,长约15千米,阔约5千米,元代时乃一洼湿地,将江面一分为二),北依黄公望森林公园,山坞因庙而名,山坞中有“净因院”和“玄坛庙”,玄坛庙建在老虎头山附近,据说与“玄坛伏虎”有关。
爱上一个地方无须太多理由,只需山水有情、风光绮丽就足矣。苏轼当年在杭州主政时,常光顾富春山水,一阕《行香子·过七里濑》:“一叶舟轻,双桨鸿惊。水天清、影湛波平……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唱响了富春的真山真水;在庙山坞净因院谱写了《净因院竹轩》:“轩前有竹百余竿,节节浑如玳瑁斑。雨过风清谈般若,琅玕声撼半窗寒。”似乎他早看上了这方仙境胜地。
东坡如此,大痴更甚。至元四年(1338),时住筲箕泉的子久,作《为袁清容长幅》题画诗一首,诗云:“入山眺奇壑,幽致探何穷。一水青岑外,千岩绮照中。萧森凌杂树,灿烂映丹枫。有客茅茨里,居然隐者风。”五言八句,见证了当年庙山坞的优美景色,难怪云游四方的古稀老人,要在庙山坞底结庐隐居了。
苏东坡走后300多年,黄子久有幸赏读了《净因院竹轩》,他随即和上一首《苏东坡竹》:“一片湘云湿未乾,春风吹下玉琅玕。强扶残醉挥吟笔,帘帐萧萧翠雨寒。”这两位真是一对诗画知己,虽不在一个朝代,但诗画殊途同归。时下,百竹园里形似凤尾的凤尾竹、一节青一节黄的黄间竹、节如三角形的罗汉竹,等等,这千奇百怪、奇妙无比的竹种,又何尝不是先时“竹轩”的真实写照。
无独有偶,黄公望的忘年至交杨维桢(富阳隔壁的诸暨人,1296年生,1370年卒,著名诗人和书法家,“西湖竹枝词”被誉为“铁崖体”),因为在富阳偶遇了子久,感叹这里的山好水好人更好,索性不去上任留在了庙山坞。在观赏“竹轩”时留下《净因院竹轩》诗一首:“香岩一声忘所知,我无所知安可击……准拟重来倚小窗,细听龙吟风雨急。”
子久结庐的坞底有两个山峰,一曰“如意尖”,另曰“野头山”,两峰之间有一个山头,形似一只反扣的“筲箕”,山坞的溪流源于此,溪流经小洞天注入富春江,在小洞天不远处汇成了一个水潭,俗称“筲箕泉”。关于“筲箕泉”,杭州有“一个黄大痴,二处筲箕泉”之说。
《南村辍耕录》卷九载:“杭州赤山之阴曰筲箕泉,黄大痴所尝结庐处。”又明田汝成《西湖游览志》卷四云:“筲箕泉,出赤山之阴,合于惠因涧。元时,有黄子久公望者,号大痴,卜居泉上。子久善画,有《山水诀》传于世。”按此,西湖浴鹄湾上的“子久草堂”,应该是子久创作《山水诀》之所。
在隐居庙山坞后接下来的时日里,大痴以“目所无不及,物我两相忘”的天人境界,日复一日地“身背皮囊,内藏画纸,静观而摹”,或山涧、或江上,六七年间一次次无分无界无量无限的神思运作,终成绝世佳作《富春山居图》,清代画家邹之麟称此作为“右军之兰亭也,圣而神矣”。其间,大痴还画了多幅山水作品。
黄公望在80余岁时曾画过《秋山招隐图轴》,题诗后面有这样一段跋文:“此富春山之别径也,予向构一堂于其间,每春秋时焚香煮茗,游焉息焉。当晨岚夕照,月户雨窗,或登眺,或凭栏,不知身世在尘寰矣,额曰‘小洞天’。”看来他真的爱上了这个第二故乡,成了地地道道的“富春人”。
在《西湖竹枝集》中,专门有这样的文字介绍:“黄公望,字子久,自号大痴哥,富春人。天姿孤高,少有大志。”在至友杨维桢眼里,黄公望早已成了“富春人”。
如今的《富春山居图》,前半卷“剩山图”,现收藏于浙江省博物馆;后半卷“无用师卷”,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人们乐于盼见图的珠联璧合。
画犹如此,人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