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的月饼
葛鑫
□葛鑫
中秋时节,又一次想起母亲和她那在岁月中奔跑的月饼。它的故事,像一首古老的歌谣,穿越时空,带着满满的情感和记忆。
上世纪40年代,母亲出生于鲁西南的一个小山村。我姥姥是大户人家的闺女。而我的姥爷,虽然出生于农家,却因为识文断字,有一手好拳脚,更擅长做一手好点心,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里,成为了十里八乡的传奇人物。
姥姥家有一套做点心的物件,无论是那精致的小秤,还是那玲珑的小筛子、小簸箕,都无声地述说着姥爷会做月饼这一事实。
在农历八月这个丰收的季节,姥爷便在灯光下,对着那小煤油灯,悠然地摆弄着他的点心簸箩筐。那时的他,像一位真正的艺术家,用无比的耐心和细致,在纸上工整地写下:几两油,几钱糖,几粒花生米,几条青红丝……每一笔都蕴含着他对生活的热爱和对家人的呵护。
每当此时,姥姥总会嗔怪他,让他藏起那些,多想想怎么去地里弄点吃的糊口。然而姥爷总是抬头对她轻轻一笑,说:“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菜窝窝,我要让娃天天吃上月饼……”姥姥听后,只能叹口气,不再说话。这么多年来,别说吃月饼了,连见都没见过。
在炕上,年少的母亲微闭着眼,肚里饥肠辘辘。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从未敢奢望吃上月饼。在那个年头,学费都是问题,甚至可能连学都上不起了。
那一年,姥爷不知从哪儿弄来了白糖、油、面,竟然真的做出了月饼。那诱人的五仁香气在屋里缭绕着,放学回家的母亲被香味勾了魂,以至于忘了告诉姥姥:老师为催缴学费而对她下的最后通牒。然而,姥爷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花白的胡须也不再显得零乱。
母亲满以为姥爷会留一个月饼给她,但没想到姥爷一个不剩地全用油纸包好放进簸箩筐里。母亲伸手想要去拿,却被姥爷轻轻地打了一下。母亲哀怨地看了姥爷一眼,然后走开了。
接连几天,姥爷都会挑着他的点心担子出门,每天很晚才回来。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那么坚定而孤独。
中秋节的早晨,姥爷早早地准备好了两个月饼,递给母亲,让她送给完小的林老师。母亲小心翼翼地捧着月饼,那油渍透过油纸散发出香甜的味道,让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她心里想着:“反正也没人看到,我就吃一块吧。”于是,她打开了纸包,看到月饼的酥皮上还有红红的印子,油亮亮的真好看,青红丝透过薄薄的酥皮慵懒地蜷伏在饼心里。母亲警惕地环顾四周后,迅速囫囵吞枣地一口将月饼吞下。她擦擦嘴巴,迅速向学校跑去。
可是,就在母亲摔了一跤之后,原本就破旧的鞋子,鞋底直接张开了嘴。母亲还没顾上喊疼,心就提到了嗓子眼:月饼摔到地上,酥皮散落一地……母亲慌忙捡起沾满泥土的半个月饼,小心地用嘴吹了吹,残留的酥皮也开始往下掉——这还怎么送人啊?干脆,吃了算了,反正老师也不知道。
晚上,母亲睡得很早。第二天一早,供奉完祖先后,姥爷用刀小心地将两个月饼切成四份分给母亲。姥爷顾自倒了点小酒,吃着菜窝窝。母亲低头接过月饼,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是今年的学费。”姥爷从怀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毛票和硬币,又从柜子上摸出几个本子,说:“下午林老师来过了,说你好好努力,将来能出息。以后出息了,别忘了老师……”
母亲说,后来从姥姥那里知道:中秋节前一晚,姥爷不放心母亲一个人走夜路,一路跟着母亲,后来又亲自包了特意留的最后两个月饼给老师送去,老师又给送了回来……
如今,姥姥、姥爷和母亲都已不在了,可那在月光下奔跑的月饼却一直藏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