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思朝市醉醺醺
陈大新
□陈大新
唐代诗人张祜有《题润州金山寺》一诗云:“一宿金山寺,超然离世群。僧归夜船月,龙出晓堂云。树色中流见,钟声两岸闻。翻思在朝市,终日醉醺醺。”润州,今江苏镇江。这首诗就像当年崔颢《黄鹤楼》一样,很有一段时间,令后人搁笔,不再题诗上头。直到晚唐,方有孙鲂和之云:“万古波心寺,金山名目新。天多剩得月,地少不生尘。过橹妨僧定,惊涛溅佛身。谁言张处士,题后更无人。”时人号为绝唱。
张祜在江南繁华之地有过一段醉生梦死的日子,如其《到广陵》所述:“一年江海恣狂游,夜宿倡家晓上楼。嗜酒几曾群众小,为文多是讽诸侯。逢人说剑三攘臂,对镜吟诗一掉头。今日更来憔悴意,不堪风月满扬州。”这一日,他来到江南有名的镇江东晋古刹金山寺,在静静的寺院中宿夜,忽生超然出尘之感,《题润州金山寺》就这样写了出来。“一宿金山寺,超然离世群”:起笔点题。中间两联写景,属对极工:“僧归夜船月,龙出晓堂云。树色中流见,钟声两岸闻。”“龙出”,形容僧堂云烟缭绕,如同有龙出入其上,十分形象生动。结尾是反思过往:“翻思在朝市,终日醉醺醺。”在金山寺宿了一晚上,竟生出隔世的感觉,古寺境地与喧嚣的朝市实有天壤之别,令诗人感慨不已。
张祜,字承吉,小名冬瓜,生卒年不详,约生活于中晚唐之交,南阳(今河南)人,寓居苏州,晚居丹阳(今属江苏),早年浪迹江湖,曾面谒白居易,大和中,为令狐楚所荐,却未得朝堂赏识,一生以处士而终,颇获诗名。让张祜出名的是他在穆宗元和年间所作的《宫词》,其中一首云:“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杜牧赞曰:“可怜故国三千里,虚唱歌词满六宫。”据称,这首《宫词》传入宫中,唐武宗病重,服侍一旁的孟才人请为皇上歌一曲,唱至“一声何满子”,竟气亟肠断而亡。张祜曾与吴楚狂生崔涯一起恣游江海,出入青楼,故有薄幸之名。然而张祜亦有尚侠的一面,乐与人抵掌谈兵,还曾从军塞北,有立功封侯之愿,其《塞下曲》云:“二十逐骠姚,分兵远戍辽。雪迷经塞夜,冰壮渡河朝。促放雕难下,生骑马未调。小儒何足问,看取剑横腰。”但看上去从军未久,放雕、骑马皆不熟练,也只是过上一把“剑横腰”的瘾罢了。
张祜也曾有过极好的进身机会,元和、长庆之际,名公令狐楚录了张祜诗三百首,进呈朝廷,上表推荐,说张祜“研几甚苦”“风格罕及”。张祜也从扬州赴西安听候消息。宪宗览诗后征询时为宰相的元稹意见,元稹以为:“张祜雕虫小巧,壮夫不为,若奖激太过,恐变陛下风教。”宪宗颇以为然,遂不用张祜。这是一段有名的诗坛公案,元稹不喜张祜原因复杂,首先,元稹甚恶令狐楚,对他所推荐的人,自然没有好感。再者,元稹、白居易都主张诗歌讽兴当时之事,强调有为而作、有所寄托,跳出自然山水、个人喜怒哀乐的小圈子,反映社会现实,这是元、白的诗歌审美标准,有其积极的意义,但亦不免偏狭之处,不能兼容并包。
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时,张祜前往拜谒,希望举荐他为解元,恰有诗人徐凝从富春江而来,也求为解元。白居易让二人斗诗。张祜举出《题润州金山寺》中的“树色中流见,钟声两岸闻”;徐凝则出句云:“千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白居易以为后者更佳。杜牧曾为张祜不平,在其《登池州九峰楼寄张祜》一诗中说:“睫在眼前长不见,道非身外更何求。谁人得似张公子,千首诗轻万户侯。”
仕进之路阻塞,人到中年的张祜游历各地,题咏名胜古寺,时与杜牧、许浑、沈亚之等诗坛朋友诗酒往还。在游历中,他发现丹阳曲阿是个好地方,风光秀丽,民风古朴,有南朝遗韵。于是择其地而居。晚年,读读老庄,每与村邻乡老聊天、赏花、品茗、饮酒,几个儿子跟在身边。但其闲适中亦时露不平之色,在《江南杂题》诗中有“幽栖日无事,痛饮读离骚”之句。
张祜的诗流转自然,具雄博之气,陆龟蒙称他“稍窥建安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