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簖,旧日水乡的风景
李振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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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乡鱼簖 |
□李振南
在我所在这座城市的水域,已经好久没有见到鱼簖了。而在我的记忆里,旧日的江南滨海水乡,鱼簖是水域中一道特殊的篱笆,也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鱼簖是一种古老的渔具,由毛竹、簖帘和倒笼组成。毛竹或打桩或编排,起固定整条鱼簖的作用。簖帘则是用竹条编制而成,长度根据河道的宽窄而定,贯穿河的两岸;高度则视河水深度而定。为便于船只往来,中间的簖帘要明显低于两侧的簖帘,仅仅高出水面尺许,而且是上下活动的,可以升降,这等于在鱼簖上开了一扇半截的门,我们称它“簖门”。
鱼簖是水上的栅栏,它能任水流舟往,却不让鱼儿通过。鱼簖捕鱼的原理是,在鱼簖两侧距岸两三米的水下,各埋着一个直径为一米左右的大倒笱。倒笱在我家乡也叫“倒笼”,要比我小时候用来篓鱼的倒笼大得多,是根据鱼进得来出不去的原理设计的。鱼虾游动或觅食时若遇到了簖帘,便依着习性向两边寻找出路,一旦浑浑然进入倒笼中,就万难逃脱。宋代金嘉谟的《鱼簖》诗:“芒苇织帘箔,横当湖水秋。寄言鱼兴蟹,机穽在中流。”写出了鱼簖的形状和簖鱼的原理。当然,在鱼簖拦截的水域内,或鱼簖与另一个鱼簖之间的水域里养殖的鱼虾,还可以用渔网进行捕捞。
一般情况下,在鱼簖的一侧岸边,多会搭建一座看护鱼簖人的小型竹棚,叫“簖棚”,顶上覆盖芦苇叶子,犹如早些年临水而立的吊脚楼。一叶小舟系于一旁,供提取、安装倒笼和平日里修复鱼簖之用。有来船要过鱼簖,护簖人闻声走出竹屋,视来船的吃水深浅,松动绳索,放下簖门里的活动簖帘。过往船只紧摇几橹捋直方向,然后翘起橹尾,任船身压上簖帘,船凭着惯性,缓缓在上面滑过。船过鱼簖时,簖帘像一把富有弹性的篦子梳理着船底,发出“嚓嚓嚓”的声响,这声音融入水中,又回荡在河面,在空旷的水域有一种灵动的感觉,颇有意境。在一些主航道上的鱼簖,护簖人要辛苦得多,不仅过往船只多,而且不时有机动船经过。这些船要过鱼簖时,“呜——”轮船一声长笛,刺破了河面的平静,老远就会给护簖人打上了招呼,而护簖人则赶紧放松簖门上活动竹帘的牵引绳索。轮船刚驶过簖门,立即将绳索拉紧固定,恢复原状。好在那年月货轮不是很多,按部就班过往就几艘客轮和生产队送“征购粮”的几只水泥船。
鱼簖不仅能起到阻拦鱼类出入的作用,让区域内放养鱼苗,而且是捕鱼捉蟹的理想场所。鱼簖周边的鱼很多很杂,大多为鲫鱼、鲶鱼、鲤鱼,偶尔也有草鱼、青鱼和生活在水底的乌鳢。簖下取鱼,是水乡常见的渔事,只要簖帘不破、倒笼无损,可以说是一劳永逸,只要每天清早去倒笼里捞就是,从不会落空的。有人家来了贵客,农家主妇就会到簖棚前喊一声:“他叔,买半斤虾儿两条鲫鱼。”“好咧,马上就有!”然后护簖人就很快从簖棚里取出鱼虾,让她提回家。那虾儿用白酒一“醉”,倒上陈醋、麻油,撒上胡椒粉,活泛得很,可谓生猛至极,最是讨客人喜欢——这是真正的出水鲜啊!两条鲫鱼,一条红烧,一条炖汤,红烧的色彩鲜艳,炖汤的牛乳般洁白,若再添一壶黄酒,吃喝得美极了!
小时候我很羡慕护簖人的生活。簖屋虽小,但竹柱、竹门、竹墙壁,近水迎风,清新质朴,犹水上仙阁。他们虽独居簖屋,有小舟相伴,出入便利,并不寂寞。他们朝迎日晖,夜浴月华。眼观湖光水色,耳听蛙鼓鸟鸣,鼻闻田野气息。而青泥小灶里燃着竹爿木柴,煮饭烧水时,锅沿、壶口飘着一缕水汽,袅袅青烟,“吱吱”水声,给简陋的簖屋营造出温馨的生活气息。即便在那物质生活十分匮乏的年代里,他们也并不缺少荤腥,随时可用鱼叉或网兜在“瓮”中捉取一尾鱼来享用。不用开油锅,也不讲究什么烹饪技术,只需在清水里一煮,撒点盐花,原汁原味,鲜美无比。
冬去春来,风雨如旧。深幽的鱼簖,曾陪伴了水乡人多少欢乐和艰辛。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由于家乡工业的兴起,大规模的水污染,已不见了昔日清冽的河水和嬉戏的鱼群,鱼簖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从那时起,我再也体会不到郑板桥的对联“船过簖抓痒,风吹水皱皮”,以及魏源《三湘棹歌》诗中“滩声渐急篙渐近,知有截溪渔簖近”的韵味了。如此看来,鱼簖也已成为江南水乡的绝版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