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战

  ■王国华

  夜半睡得正酣,妻忽推我,疾呼“开灯,有耗子”。室内瞬间大亮,迷迷瞪瞪的我跑到厨房拿扫把二支,左右手各一,满屋搜寻,未得。遂询问,不是梦魇吧?答曰,失眠中,听得卧室有异响,睁眼亲见其沿墙线逃出。

  搬入该室近十年,鼠患偶有之,仗家中人多,一说一笑而已。如今二老回东北避暑,孩儿返校读书,吾白班夜班连轴转,妻于镁光灯下直接跟鼠对决,因其胆小势弱,又在明处,自然放大对神出鬼没之辈的恐惧。次日即购粘鼠板若干,分置于过道、客厅、厨房、卧室、洗手间。板上放花生、核桃仁、杏干等干果,仿佛“三只松鼠”的诱饵版。当夜便闻异动,起身检视,各处均无鼠迹,或幻听,或已逃,惶惶然失落。

  周末午后,妻居内室刷屏,吾卧客厅沙发读书,倏忽一闪,一鼠不知自何处窜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沙发下面。太快,没看清大小。为免惊吓妻子,遂关客厅四门,将粘鼠板挪至其可能逃出的路径上。找一利器,悄悄搬动沙发。沙发分两组,死沉死沉,边用力边期待,毙鼠在此一役。决战之时,不免心跳加速。妻数度责我生活能力弱,若积此功,可翻身耳。勉强挪开沙发,满头大汗,一新鲜世界于面前展开:花生若干粒,有别于诱饵;两团稀碎的棉花,难断出处;一块硕大排骨,确认不是来自我家。鼠呢?未逃亦未见。唯一可能,隐于沙发底座中。而将其翻转,工程浩大,非我能力所及,即便翻转,亦未必得之。天翻地覆,劳民伤财,吾不为也。悻悻清扫垃圾,万物归位。

  妻持续不安,变本加厉添购粘鼠板、钢质捕鼠器,如摆天门阵,反复推演,尽布各室,以致岳母特意远方来电叮嘱:小心再小心,勿误伤国华。拳拳之心,溢于言表。

  以往经验,即使恶鼠逃脱,总能搂草打兔子,粘住几只蟑螂。与鼠相比,后者量大体小,盥洗池内倒开水,不小心烫碎一只来不及逃脱的小强,虽恶心但不至生“斩草除根而后快”之恨。此役干干净净,鼠不得,蟑螂亦不得,连续一周,颗粒无收。想起山陕民歌中的一句:“你的心眼比俺多,啊格呀呀呔。”最后一个字读“呆”。土黄色的粘鼠板越来越萎缩,以手触之,堪堪将干。它们更像是一个无效宣言:我与你势不两立。

  生活由此改变。平日大大咧咧,拖鞋无袜,如今备战穿运动鞋,行路亦步亦趋,防踩踏粘鼠板;平日剩菜剩饭随意处理,如今要小心藏于塑料袋,及时扔掉;平日门户大开,通风透光,心魂宽亮,如今各门紧闭,处处碰壁,隐隐一狱。遂有以下对话:

  撤掉吧,做好长期共存准备。新冠病毒尚无法根除,何况繁衍数代已具生存智慧之硕鼠。

  不行,它们不灭绝,我心里永远不踏实。

  彼之世界,远非我等世界。在我们眼里,它是偷;在它自己眼里,这叫觅食。生活艰难,还要被人围追堵截,恰如人类为谋生、为舒适,要克服各种艰难困苦,岂非对无辜他者的侵犯与践踏?

  生活又不是哲学。它们让我害怕,吓死我了。一定要抓住它。

  我能怎么办?打仗亲兄弟,上阵夫妻兵。唯支持耳。

  妻更加频密地购买粘鼠板。鼠似已无所谓,吾亦放松心态。确信商家很高兴,他们会大力支持吾妻之灭鼠行为,同时也希望老鼠尽快繁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