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强化悲剧式荒凉的情感表达
——再读张爱玲《金锁记》
吴晓丽
吴晓丽
张爱玲是在战火纷繁中成长起来的伟大天才,以其才情在近现代文学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她的作品总蕴藏着挥之不去的悲凉,笼罩着悲剧的氛围。扭曲的人生和苍凉的意境似乎成为张爱玲小说的标志,其中,《金锁记》是其悲剧艺术的一大代表。
色彩艺术传递悲剧美学冲击。张爱玲用画家的眼光来感知生活,在《金锁记》中塑造了很多典型的人物形象,在这些人物形象的塑造中,色彩发挥了独特的美学气质,给读者带来了更广阔的思考空间。“红色”是热烈的,代表着热情。姜季泽——曹七巧的爱慕对象,出场时“鲜红的腮颊”与姜家的其他“死人相”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对曹七巧产生了极大的诱惑,突出表现了姜季泽旺盛的生命力,而这也是七巧爱慕姜季泽的原因。如果说芝寿嫁到姜家曾经有过片刻轻松,那大概是大婚的那天。“行的是半新式的婚礼,红色盖头是蠲免了,新娘戴着蓝眼镜,粉红喜纱,穿着粉红彩绣裙袄。进了洞房,除去了眼镜,低着头坐在湖色帐幔里。”明亮的色彩搭配体现的是新娘对婚后生活的期待,“粉红色”展现的是婚礼的喜庆氛围,也是芝寿此时的喜悦心情;“蓝色”是纯净;“湖色”是希望。缤纷的视觉效果,能够更好地突出苍凉的环境气氛。《金锁记》大量的色彩描述推动故事的发展,在这些描述中色彩成为了具有象征性和隐喻性的审美符号,暗示了人物在社会大环境背景下的悲剧人生,揭示时代的苍凉感,向读者传递着悲剧的美学冲击。
空间对照艺术深化悲剧疼痛感。曹七巧是张爱玲小说众多人物中形象最为鲜明和生动的一个,其塑造得益于张爱玲对曹七巧精神世界挣扎、扭曲和异化的深刻描摹,这种女性精神的困顿和挣扎的悲剧艺术是通过小说中逼仄与开阔的相异空间对照艺术表现出来的。
《金锁记》中广阔的物理空间是特定人物出场的舞台,开放空间与封闭空间的对照,强化了后者对人性钳制的力度,形成巨大的封闭张力效果,加深了小说的苍凉感。在以姜家为大环境的逼仄空间中,张爱玲设置了相对开放的麻油店这一空间,在那里,曹七巧有着健康女性该有的样子,她可以尽情地展示生命的本质,这正是她人性中美好的一面。但对于曹七巧而言,逼仄的姜家是欲望膨胀的发酵池,是受到伤害、心理扭曲的开端。在姜家,男性的权威被阉割,实际权力被老太太所把控,她以礼教为武器管理家族;姜二爷身患软骨病不能自理,男性的身体残缺需要依靠女性的帮助;姜三爷在“花丛”流连忘返。为了获得安全感与依赖感,七巧试图联合同样被家里排斥的季泽,为争取自己的利益增加一位盟友,但注定是徒劳的,这也为她自身的悲剧埋下了种子,得不到满足与理解。敞开的麻油店与被无限压迫着的姜公馆形成了开阔与逼仄的对照,直接展示人物内心的挣扎和窒息感,深化了悲剧的疼痛感。
“月亮式”艺术下轮回的悲剧圆圈。意象,指融合了主观感情的客观物象。中国古典诗词特别注重刻画意象、营造意境,通过意象意境传达丰富的思想感情。《金锁记》也是刻画意象意境的典范,其中描写最成功最出色的是“月亮”意象。小说开头以“月亮”意象起兴,“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作者用了年轻人和老年人眼中不同的月亮作比较,时间的必然流逝和个体的偶然经历,这二者矛盾所表现出来是“月亮式”的忧伤来揭示人类悲剧性命运,这也是这篇小说所具有的人类文学意义之所在。正如小说结尾所写:“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小说首尾呼应,一如神秘的命运怪圈,月亮本没有变化,只不过是时间在流逝。
三十年也许是一个悲剧的轮回,也许是另外一个轮回的开启,人的本性终究还是善良的,七巧只是不想让心爱的子女重蹈自己的覆辙,到最后,看破世事,最终成全了自己与季泽,也祝福了长白与童世舫,并拿出自己一生中的爱情信物交给女儿。请来了季泽,皎洁的月光下,这对相互爱恋了一辈子的情人终于没了束缚,在一起随意畅谈,两个人同时笑着念出了初次见面的那首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