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温州后学眼中的孙诒让
刘晓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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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诒让画像 |
□刘晓东
孙诒让(1848~1908),字仲容、仲颂,别号籀庼,浙江瑞安人,晚清著名经学大师,与德清俞樾、定海黄以周合称清末三先生,是传统朴学的殿军人物,《清史稿》有传。孙诒让同治六年中举人,曾官刑部主事,旋归故里不再复出,一生潜心学术,培育家乡人才,在清末温州教育界、学术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林骏(1863~1909),原名宝熙,瑞安城关人,著有《林骏日记》。刘绍宽(1867~1942),字次饶,平阳县江南白沙刘店人,著有《刘绍宽日记》。林骏和刘绍宽作为孙诒让的同郡后学,和孙诒让均有往来,两人今存的日记记载了当年他们和孙诒让的交往情况,从中可以窥豹一斑,让我们了解到当时温州青年人笔下的孙诒让。
排忧解难的乡绅孙诒让
孙诒让的父亲孙衣言、叔父孙锵鸣均曾中进士并入翰林,兄弟二人学问精博,宦海数十年,在海内颇为闻达。这样的显赫家世和深厚家学,使孙氏在瑞安乃至整个温州府简直如神一般存在,是普通士人的精神领袖,许多人遇到难办的事情时首先便会想到孙诒让。现存的《林骏日记》始于光绪二十三年(1897),这一年十月十七日,孙诒让的叔叔孙锵鸣通过林骏的老师洪楝园“过舍,约订明春孙学士馆事”,从此林骏和孙氏开始了较为密切的来往。次月,林骏碰到了一件重大且棘手的事情,他马上想到了孙诒让。十一月廿六日“同往访仲容先生,托以要事(按:指陈家盗葬林骏祖垄),先生亦为之扼腕,自言愿出臂以相助。余不胜感激”、十一月廿七日“夕,誊盗发乡贤冢墓公禀二纸,呈孙刑部”、十二月初三日“过孙仲容先生,酌议详文事”,两个月里三次会商,足见林骏多么倚重孙诒让。刘绍宽于光绪二十五年(1899)二月初七日和孙诒让第一次见面,“谒孙仲容先生,袖奉仲愚母舅一函,以蔡桥郑宅社仓事,托仲丈商之许竹友师”,显然是有事相托而来;光绪三十一年(1905),刘绍宽碰到了一件可大可小的困难事,该年“乡民积忿,纠众往鳌江尽毁公栈,并拆方铭之屋。于是王维善、方铭等直控余为主使,幸道、府皆事先得知底细,孙仲丈又从中左右之,王、方等计不得逞”,如果不是孙诒让从中平衡疏通,刘绍宽很难保证不会陷入尴尬困境。出了难事、急事,后学们第一时间想请孙诒让帮忙,这可以看出孙氏当时在温州一带的特殊地位和办事能力。
良师益友的孙诒让
孙诒让不但朴学功底深厚,诗文方面也有一定的造诣,因此在瑞安当地以及温州全府,雅集谈宴少不了他的身影,后学们也常以躬逢盛会为荣。光绪二十三年(1897),林骏的日记有两次记录了和孙诒让诗酒交往,十月廿六日“余偕孙仲容先生、郑一山兄、洪君小石、胡生绳荪、耕经坐洞房中饮酒”、十二月初八日“余同孙刑部前辈坐颐园论诗文良久”;光绪二十四年(1898)八月廿八日“午刻,家仆报张震轩妹丈来,饭后同去谒孙仲容先生,谈京事甚久,至暮辞别”;光绪二十五年(1899)二月初三日“与仲容先生、戴瀛仙、叶耕经,坐辛夷花下清谭良久”;光绪二十九年(1903)四月廿六日“谒孙仲容先生,座谈颇久”。相比于林骏和孙诒让同处一城的交往便利,刘绍宽到访多为去温州路过瑞安孙宅,访客的性质决定了其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作为晚辈后生的礼节性拜访较多。光绪二十六年(1900)正月十七日“同君雅至瑞安,夜宿孙仲容先生宅”,光绪二十九年(1903)十月廿三日“晓至瑞城,在德星馆早饭,遂与志凯同谒孙仲容先生”,光绪三十一年(1905)九月十七日“余与君雅则过访仲容先生也。夜自瑞赴郡”,光绪三十二年(1906)二月十三日“自县城赴郡,过瑞安孙丈,晚膳后上航船”。虽然刘绍宽并非孙诒让瑞安同乡,但由于刘绍宽母舅杨纯约(号筱溪)、杨镜澄(字仲愚)均为孙诒让父亲孙衣言的入室弟子,两家是世交,刘绍宽在孙诒让心目中的地位其实要比林骏高。刘绍宽经常去拜访孙诒让甚至留宿,这是林骏所无法比拟的。比如光绪三十二年(1906)二月十九日“得孙丈复信,言杭州之行不如略缓。又云官场事最不易测度,往往闻声相思,一见却甚淡漠,嗒然失望者。又云官场大忌绅士占渠面子。皆阅历之言”。孙诒让能跟刘绍宽讲这些官场潜规则的掏心窝话,显然已等同自家子弟视之矣。
办学兴教的倡导者孙诒让
孙诒让晚年特别注重家乡人才培养,光绪二十四年(1898)孙诒让在瑞安创设务农会,“欲借籍田为之倡也”,遭到了林骏的反对,“余屡不允其假,有拂同会诸君之意,群起怨言。和叔劝余暂为假之,必不作荆州久借矣。勉强应允,约以明日订定”。由于林骏家庭较为贫寒,一时从自身考虑出发,也可以理解。但林骏毕竟也是一位教育有心人,光绪二十七年(1901)十二月初十日“夕,孙仲容先生邀管杏浦、周晓秋及余到学计馆集议,谓三隅蒙学堂已办,只西北未开,诸君必须竭力举行,不可作向隅独立之观。同人允为创举,但答以经费难筹耳”,当面对开办西北蒙学困难的时候,林骏还是义无反顾地和同人一起迎难而上去积极解决。该年十二月十八日“管杏浦、饶翼臣邀余过孙仲容、胡蓉村二先生处,商议开办西北蒙学”,终于在次年光绪二十八年(1902)正月廿一日“晨刻,西北蒙学开馆”,有力地响应了孙诒让的号召。刘绍宽在办学上更是孙诒让的左膀右臂。光绪三十一年(1905),温州、处州联合设立学务分处,推孙诒让为总理,刘绍宽加入孙诒让团队,两人开始同事共处。光绪三十二年(1906)三月十五日“夜得悉京电,举孙仲丈为中学正监督,余与吴郁副之”,随后两人为了温州中学堂的办学事宜会商不断,孙诒让对刘绍宽给予了充分认可,四月初三日“中学监督事,孙仲丈旋独保荐余专任之”。当刘绍宽在实际主持办学过程中遇到难题时,孙诒让积极出谋划策,闰四月十九日“孙仲师信来,言可行姚崇十事之策云”。由于孙诒让的力挺和刘绍宽办事的干练,两人共同把温州中学堂的办学水平推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有学问的风雅领袖孙诒让
孙诒让的学问世人有目共睹,同乡晚辈多以能亲聆教诲为荣。光绪二十九年(1903),林骏聆听了孙诒让的多次演说:正月十五日“夕,往明伦堂听演说,主讲者孙仲容刑部”、五月初一日“夕,诸生到明伦堂听演说……主讲者孙仲容先生”、八月十五日“夕,开演说第十七会,主讲者陈介石进士、孙仲容主政”。林骏具有不错的传统学问功底,孙诒让的朴学代表作《周礼正义》的校订便有林骏一份不可磨灭的功劳。光绪二十四年(1898)七月初九日“申后,同仲恺公子去谒仲容先生,以先生所著《周礼正义》授余分校也。余坚辞识见固陋,不足当此任,先生不允,遂袖其书而归”。此后,林骏在七月十三日起共17天日记里有校订《周礼正义》记录,直至八月十四日“同恺兄谒仲颂先生,袖所校《周礼正义》第廿一卷还之”。刘绍宽在光绪二十五年二月初七日与孙诒让的第一次见面,即有问学记载,“仲容先生言《周官》缺《冬官》,甚可惜,然《考工记》亦补得好。问冬官原官即考工记否,曰大概当是”。此后的交往中,刘绍宽也向孙诒让多有请益,但多限于实务处理方面。以至于孙诒让光绪三十四年(1908)去世后,刘绍宽发出“孙仲师在时,未尝以《周礼》一书中之疑问胪请指教。师殁后,乃始得全部读过。于《礼经》未能兼综条贯,致为憾也”的悔叹。
令后学缅怀的孙诒让
光绪二十八年(1902)正月廿一日,林骏因为“礼书房缺,须补清书一名”一事请孙诒让帮忙,“适门人季芃至,嘱其向仲容先生借光,不允”,至有“世路险巘,人心变幻,生乎斯世,几如巢幕之乌”的感慨,对孙诒让显然有看法。但林骏不是记仇的人,光绪三十四年(1908)三月廿五日“闻孙籀庼先生陡中风寒,得恙极危。余心彷徨不已,先生为吾郡学界第一人,远近瞻仰,文名甚噪”,这种忧心是真诚且感人的。五月廿二日“孙仲容先生于是日上午九点钟仙逝,合邑大小学校,为之辍课半天,以表举哀之意。先生经学湛深,著作甚富,声名籍籍,远迩皆知,甲子初周,遽捐馆舍,哲人云逝,良可痛也”,林骏为孙诒让的去世感到痛心疾首。至于刘绍宽对孙诒让的感情,可以从其对孙诒让的称呼“孙丈”“孙仲丈”“孙仲师”“仲容师”“仲师”“籀师”等不难看出他的“心向往之”了。而且在孙诒让去世多年后,刘绍宽还在日记中经常提起他的“仲容师”,直至其生命最后一年1942年的1月15日还有关于孙诒让的记载,刘绍宽对孙诒让的缅怀之情可谓绵绵无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