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居守心

  □游宇明

  曾国藩有句名言,叫“群居守口,独居守心”。“群居守口”好理解,就是人多的时候不要乱说话;“独居守心”解释起来稍稍费点神,关键是如何对“心”作出准确的诠释。

  讲这个问题之前,咱们不妨先说几个故事。

  定居上海后,鲁迅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每天早晨孩子去上学的时候,他上床睡觉,中午吃一天中的第一顿饭,下午出外办事或接待来访的客人,这种应酬(也是鲁迅获取题材的重要手段)经常要延续到晚上。客人走了、家人睡了,鲁迅拧亮台灯开始一天的读书、写作。这样的生活,鲁迅一过就是十年,一直持续到其逝世。

  冯至是当代著名诗人、学者,曾经担任过西南联大的德语教授,从1941年春开始翻译并注释《歌德年谱》。他从西南联大外文系图书室借用40卷本《歌德全集》。那时,他下午进城,第二天早晨下课后上山,背包里常装两种东西,一是在市场上新买的菜蔬,还有就是几本沉甸甸的《歌德全集》。用完这几本,就调换成那几本。就是在这样艰辛无比的生活中,冯至不仅注释了《歌德年谱》,还比较系统地阅读了歌德的作品。

  曾国藩喜欢写日记。刚入京时缺少恒心,一个月写日记的时间只有十多天,过了段时间变成了二十多天,再后来,他每天都会写,一坚持就是数十年。他的日记是不是都记载了惊天动地的事呢?未必。比如同治七年四月二十三日的日记:“早饭后清理文件。见客,坐见者二次。习字一纸,围棋二局。许缘仲来久谈。批校《山谷诗集》。中饭后阅本日文件。小睡片刻。王少岩等来一坐,李眉生、庞省三先后来一坐。西刻核批稿各簿。傍夕小睡。夜核信稿七件。二更三点睡。”这样的内容完全称得上鸡毛蒜皮,在一些人看来记不记都无关紧要。曾国藩之所以要下这样的功夫,一方面当然是怕日后忘记相关的事情,另一方面是为了培养自己的毅力。

  读了上述三个故事,您想到了什么呢?是这些人做事的另类抑或是超越常人的勤勉?我想到的只有一个词:自律。

  自律的伙伴之一是坚持。没有坚持,自律就没有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土壤。但坚持与自律绝对不是一回事。某人每天吃完晚饭必去小区麻将室跟人打牌,是一种坚持;某人喜欢打电子游戏,上班都要偷着玩,同样是坚持,但它们没有资格被称为“自律”。所谓“自律”,一定是将自己“律”向好的、有正向价值、值得别人效法的一面。

  自律更源于忧患。古代有个狂人想拔着头发渡过一条湍急的河流,结果淹死了,他的妻子哭着说: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我们不难设想,假若此人有点起码的忧患意识,他还会如此不自律吗?鲁迅、冯至、曾国藩这样严格要求自己,同样是由于他们心怀忧患。定居上海的鲁迅没有固定工作,需要以一支笔养家,因此,他才会每天深夜都去干活;西南联大条件非常艰苦,不抓紧时间根本不可能做学问,冯至这样用功只是“与时俱进”;曾国藩素有澄清天下之志,而清朝是个糜烂的社会,想要成事,非有惊人的意志不可。忧患可以促成自律,自律则能使忧患得到化解。

  说到这里,您应该已经明白,“独居守心”,讲的其实就是人必须自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