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海麦饼
陈荣力
□陈荣力
同处浙东,我常常把与自己居住的小城隔山(四明山)相守的宁海和隔江(杭州湾)相望的海宁串混。有了一点人文知识后,强迫性地将海宁与徐志摩挂钩,把宁海与潘天寿连接,但两者的辨识度依然如故。及至近日去了一趟宁海,一尝了饱啖宁海麦饼的夙愿,宁海与海宁之混的尴尬才有了原则性的改观。
其实宁海麦饼的名气并不大,出了宁波地区就鲜为人知了。浙东一带的城市和集镇,也很少能买到宁海麦饼。有几次去宁波,曾刻意留心,也都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我之所以刻意留心,乃是妻子对宁海麦饼有一份独特的情结。
结婚第二年的一天,妻子的姑父送来一包吃食,她打开一看,惊喜出声。我上前细瞧,但见那呈暗绿色的吃食,状如锅盖,薄似纸扇,一股淡淡的麦香杂着浓浓的苔菜气,稠稠散发。费了好大的劲才咬下一口,嚼在嘴里,那吃食坚韧有劲,甜中有香,香中又浸盈着苔菜的鲜洌。吃惯了母亲常摊的“麦镬烧”,也见识过新疆的大馕,对这第一次品尝的似馕非馕、像“麦镬烧”又不是“麦镬烧”的吃食,我也心生好奇。“这是宁海麦饼,多少年没吃着了。”见我又要吃,妻子赶紧收了起来,“这个能放十天半月呢,我要留着慢慢吃。”
一向对吃食随意的妻子如此举动,自然让我一问到底。询问之后才得知,妻子的姑父年轻时离开家乡宁海到二百多里外的我们这个小城工作,姑父回家探亲或老家有人来看姑父,妻子最开心的就是可以得到几只宁海麦饼,消消磨磨能吃上七八十来天。那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事,吃食本来就少,这本地吃不到的宁海麦饼,想来是妻子童年记忆最深的美食。姑父年纪渐渐大了,老家的亲戚来得也少了,印象中此后的30来年,再吃到宁海麦饼,不会超过5次。
物以稀为贵,何况是刻着童年烙印的美食,所以当得知朋友相邀,有一次赴宁海观光的机会,妻子欢欣鼓舞加入了进来。
我们这次去宁海重点看的是前童古镇。去前我查了资料,素有“浙东丽江”美誉的前童古镇,建于南宋末年,以民居布局奇特、明清古建筑保存完好著称。而让前童古镇声名遐迩的另一个原因是水渠,一条白溪缘渠入镇挨户环流,那溪水旱不干涸、涝不涨溢,如此透着古人智慧的精妙营构,在众多的江南古镇中可谓绝无仅有。前童古镇依山近海,物产丰富,与水渠的声名遐迩相匹配,豆腐、香干和麦饼这前童三宝亦久负美名。
那天我们在前童古镇的入口处刚下车,眼尖的妻子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制卖麦饼的摊铺,自然挪不开脚步,于是我们一干人围着那摊铺与之有了零距离的接触。麦饼的制作原料倒也平常,工艺亦不复杂。取普通的面粉和水同油、糖搅了,揉成面团,醒上十来分钟,在面团中放入切好的苔菜沫作馅,再反复揉压让苔菜沫的馅渗入面团的里里外外,然后擀成纸扇厚薄的面饼,放入烧热的平底镬中烤上七八分钟,一张标准的宁海麦饼便“鸡鸣蛋落”了。
刚出镬的麦饼又热又香,咬在嘴里松脆甜鲜,但不知为何,与记忆中从来都是冷透了的麦饼比起来,我和妻子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后来我和妻子探讨,这刚出镬的麦饼,热是热了,香是香了,脆也脆了,但也正因为这热、香、脆,麦饼的坚韧与耐嚼受了打压,那细咬慢嚼中丝丝渗滋的甜润、渐渐盈聚的鲜洌便打了折扣。于是,我和妻子都一致认为,热的和冷的麦饼虽各有所长,但相比而言,还是冷的好。对如此的结论,我也有怀疑,怕是烙在记忆中的第一印象作祟。后来我找到了理由:大凡美食除了直奔肠胃去的充饥填肚以外,享受品尝咀嚼的过程,很多时候都是在充饥填肚的目的之上的,因为唯有过程的充分和到位,美食的初心和真味方能一丝不苟、淋漓尽致。
一边在“家家连流水、户户通石径”的前童古镇转悠漫步,一边细嚼慢咬着渐渐冷却的麦饼,我想至少妻子已回到了童年时光。在一座灰瓦砖墙的台门前,我们碰到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老者见我们嚼着麦饼来了兴致,“你们知道这麦饼还有一个名称吗?”“叫什么?”“叫霞客饼。当年徐霞客立志游历祖国河山,起点就是我们宁海前童。”“前童的百姓怕徐霞客途中挨饿,他出发前就送了放上十天半月都不会坏的麦饼作干粮。”老者的话让我长了见识。以前我只知道宁海麦饼的出处是因渔民出海捕鱼充饥而产,而“霞客饼”的称谓,分明让充满烟火气的宁海麦饼,增添了一抹励志和浪漫的色彩。
其实我上面所说的宁海麦饼只是甜的一款。宁海麦饼还有咸的一款,就是把苔菜沫的馅,换成小虾米的馅,将糖换成盐。咸的宁海麦饼虽然存放时间稍短一点,但那滋味与甜的,同样有同工异“吃”之妙。
宁海土地肥沃,又靠近三门湾,小麦和苔菜、虾皮等是常见的物产。将产自陆地的小麦与捕捞于海洋的苔菜、虾皮作奇妙地组合、制作,这既成全了宁海麦饼,也凝结了老百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的生存智慧。细想起来,如此的跨界思维和“斜杠”制作,也是不少美食富特色、难忘却的一个秘诀。只是迄今尚只有在前童等几个不多的地方买得到的宁海麦饼,多少有点“养在深闺人未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