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宅,知堂墓
霍无非
□霍无非
百年前的1919年11月21日和12月29日,因清末“科场贿案”而家道中落的绍兴东昌坊口周家,似乎恢复了元气,在早年到北京为官的掌门人鲁迅的率领下,一大家子十二口人远别故土,分两批迁入修缮一新的北京西直门内八道湾11号院,在此过上了舒适体面的生活。应该说,作为家中栋梁的“大先生”鲁迅,起到了关键作用。他与先期到京的二弟周作人(知堂)拼命挣钱,养家糊口,挺符合“将来他们学成回国,工作以后,收到薪金大家合用”之母意,既结束了与家眷两地分居的生活,也永别那个受族人白眼的境地。
新住宅是周家“中兴”的温床,高堂老母及兄弟三家和睦相处乃鲁迅的精神寄托。因此,鲁迅置家无疑是最慷慨、最积极的一个,1919年早春起,他四处看房,悉心筹办,几乎踏遍北京西城可看之处,最终选定八道湾11号这宽敞通畅、花木葱茏的大四合院。之后谈价、验契、找保人、施工监理等琐事,全由他一人承担。购房修缮的款项,从鲁迅和知堂的积蓄出,鲁迅占了大头,加上出售绍兴老屋的1000余元,借债500元,支出房款、杂税费计4000余元。可以说,没有鲁迅,就没有周家的八道湾11号。
三进的深院,鲁迅住门外嘈杂的前院,母亲和妻子朱安居中院,知堂和三弟周建人两家住后院,另有多间客房住亲友和佣人,周家大院一时人气兴旺。1921年9月,三弟周建人不愿长期啖兄长之食,只身到上海商务印书馆做事。天有不测风云,1923年7月,知堂与鲁迅因家庭琐事翻脸失和,分道扬镳,鲁迅即与母、妻搬到西四砖塔胡同61号租房住。次年5月,迁居举债800元买下的阜成门内西三条21号小四合院,“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的《秋夜》,就诞生在这里。
有了体面职业和高门深院的周家,至此“中兴”成为泡影,八道湾11号委实冷清了不少,院主人变为热衷侍弄“自己的园地”的知堂,好不快哉!1926年8月,鲁迅南下厦门大学和广州中山大学任教,与知音许广平会合,这是鲁迅人生为数不多的可靠“驿站”,或住校,或租房,并未置宅。1927年9月,鲁许两人共赴上海,组成新家,先后在横滨路景云里35弄23号、四川北路2093号拉摩斯公寓、山阴路大陆新村9号居住,生活担子的重压,身体的每况愈下,使鲁迅仍选择租房住,“躲进小楼成一统”,《“友邦惊诧”论》《为了忘却的记念》《拿来主义》等檄文源源不断,哪像出自一位沉疴在身者之手!
兄弟俩分手多年,表面看无来往,实则默默互相关注。1936年5月,鲁迅与美国记者斯诺面谈,举能不避亲,认为二弟可列中国最优秀的散文家之首。该年10月19日,鲁迅病逝,噩耗传来,知堂无心授课,这多少反映出与兄长尚存的一点藕断丝连的亲情。鲁迅逝世后,晚年的知堂写了《鲁迅的故家》等多篇回忆兄长的文章,当然一半为生计,一半随形势。在赡养老母这事上,知堂虽然一副“我苦哉”的苦脸,毕竟还是做了,每月支付老母寡嫂部分生活费,隔三差五亲自或遣家人探望,送去好吃的,给老母养老送终,对于油瓶倒了也不扶的“二先生”来说,难得了。
活人居有屋,死了也要入土为安,中国的丧葬文化根深蒂固,这其中的推手是孝道。鲁迅不在了,知堂当然要考虑近在咫尺的老母身后事,他一改当初置宅装修时的甩手作派,花心思寻找合适的墓地,终在西直门外板井村觅到“吉壤”。1932年,知堂将译作《希腊拟曲》卖给胡适主持的文化基金编译委员会,“价值已经提高为千字十元,我也占了便宜,那一本小册子便得了四百块钱”,正好用来购墓地。这块墓地不限于知堂小家,也接纳家族其他死者,知堂先葬下早逝的小女儿周若子,之后母亲鲁瑞、妻子、妻妹、侄儿周丰三殁后均葬此处。寡嫂朱安临终前,表示想与夫君鲁迅合葬,但未能如愿,有资料称,朱安也与婆婆葬这一处,不知可否当真?知堂晚年孑然无伴,老妻先他而去,加上文化汉奸的历史污点,受到冲击,1967年5月6日去世,骨灰竟未葬入家族墓地,大概是他购墓地时始料未及的。
鲁迅、知堂文学造诣双峰并立,居家生活亦同样追求品位。两位13年不来往的亲兄弟,为了家人生前身后有所居,不谋而合想到一处,似有灵犀形成接力,让家室生前身后居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