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用之用

  □徐惠林

  “文学和科学相比较的确是没有什么用处,但是文学的最大用处,也许就是它没有用处。”莫言在获得诺奖后如是说。当有人问“作家中的考古学家”博尔赫斯:“文学有什么用处啊?”生气中的他怒怼这“愚蠢的问题”:“没有人会问:金丝雀的叫声或者日落的彩霞有什么用处!”

  文学的瑰丽诗意、金丝雀的叫声、日落的彩霞……皆是美好事物,“由于有了它们,生活才不那么丑恶、不那么凄惨了,哪怕只是一瞬间,如果非要寻找实用性的理由,那是不是心灵太粗鄙了呢?”(略萨《文学与人生》)

  美国著名社会心理学家马斯洛在归结人的需求层次时,认为满足了生理、安全、社交、尊重、认知等中低层后,人还有“审美需要”——这需要,窃以为就是对文学艺术的需要。它们作用于精神世界,能认知、教育、娱乐我们,也能安抚情绪、丰盈心灵,让灵魂世界更加宽广、深厚、辽阔,是最大的用。

  “生活艺术化、艺术生活化”的现代画家、作家丰子恺,最懂得将无用的文学艺术派上用场,化成有机、活态,为自己的生活、生命服务。他的人生观,三层楼呈螺旋式上升:物质生活、精神生活、灵魂生活。

  中国儒教发达,多积极进取而求“用”世,不得经世致“用”而退守林泉之下,也追求“独善其身”,留下诗文、美名、故事……也是另一种定义的“用”。

  事实上,在农耕文明发育饱满的古代中国,永远有至高的审美享受,丰富而神秘的东方情味,高雅温馨的心灵生活。

  除了看不见摸不着,靠着情境意趣来领悟感受的文学,如诗词歌赋、小说戏曲,更有物质化的东西,如中国画、书法,以及少人注意的一个包涵诸多种类物品的“陈设赏玩器皿”。

  仔细品味中国书画,你会发现内容之外的另一个属性,即承载内容的物质载体本身(宣纸、绢)相对于金银宝石、紫檀黄花梨等市价“便宜”太多,但在艺术品拍卖场上,它们却往往价格在最贵一层。凭的是什么?凭的就是纸绢上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御寒的“精神的东西”,“虚”到没有什么实用性的东西——当然,无用到了极致,就“最有用”,人文、美、情感、灵魂……试想,把书画张挂于室墙,除了美化我们的居家环境,其书画的内容,还对应着一个中国人的情趣和心灵生活的需要,让认知、娱乐、审美、教育、养生……与你日日相见。它们蕴含着巨大的精神能量,与你晤对、絮语,代入、互动、同构,持续地给你以亲切、美好、光亮、温暖,借用赤壁赋中苏轼的句子,真“取之无禁,用之不竭”!而且,一个人、一家人、一代人,传家宝之,保存下去,真当“永享不尽”。

  而陈设赏玩器皿,近乎全息的精神产品,符合康德对美的分析的“二律背反”——“无目的的合目的性”。

  以陈设赏玩器皿较多的瓷器玉器来说,陈设瓷如尊、花瓶、插屏,旨在装饰生活环境,富于审美情趣。题材多吉祥纹饰,如“福禄寿”“梅兰竹菊”“群仙祝寿”等,寓意富贵喜庆,居家者观之目悦神畅,心情愉悦;玉器中的赏玩器,多为了给达官贵人、皇亲国戚们随身佩戴、上手把玩,器物体量不大,制材却十分高档,制作精良,艺术、工艺技法高……这些“无用之用”者,多是为了美、愉悦身心之物存在,而作为商品,较实用器如盘、碟、盅、碗、罐、壶以及凉枕、蜡台等,一般价高很多。

  陈设赏玩器皿,最初多由实用器演变而来。随着人类社会生产力跃升、社会分工细化、生活水准提高,出现了对文化的更高追求,艺术、工艺水准也得以逐渐精进,分化出了不再为了使用,仅仅用来观看、把玩的“无用”器物。玉器从简单的生产工具到作为美化生活的装饰品,甚至成为代表政治等级,礼制、伦理道德、宗教图腾和财富的象征……“无用之用”已抵达大用的高层、顶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