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躺平
朱辉
□朱辉
两年前,我的左眼突发视网膜静脉梗阻,经过治疗病情得到了控制,医生叮嘱除了控制血糖,平日须保持情绪稳定,不要有太大压力。妻子觉得这很难做到,我的精神压力一直不小。
“有什么好操心的,日子平平淡淡地过,不要一山望着那山高……”母亲劝慰我。她以为我是因为野心太大,想建功立业,所以自寻烦恼。其实过她所说的“平淡”日子,我感觉已经使出了洪荒之力。若真如她所说,什么也不想、不操心,恐怕我就只能去她那儿啃老了。
父母那辈人,很多人一生捧着铁饭碗,有些人一杯茶、一根烟、一张报纸混一天。几十年如一日,就这么佛系地混到了退休。我们这辈人刚走上社会时,也混过几年这样的日子。随着单位改制,后来到社会上觅食,发现从此没有了躺平的机会。看似不起眼的一份收入,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挣得来。然而在旁人看来,你职位低、收入不高,就是躺平,哪怕“996”“007”地工作着。
我被误以为躺平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学生时代。当年我身上处处显露出文科生基因,却被父亲逼着去学有机化工。
高数、物理化学、高分子化学……当年我挑灯夜读,下了苦功才勉强及格。父亲甚至老师并不了解,觉得这样的分数不就说明平时在混吗?用今天的话形容,就是“躺平”。只有我自己心疼自己,后来看了一些文章,知道了钱钟书考清华,数学才15分;罗家伦考北大,数学0分;朱自清、吴晗考北大,数学也是0分……想想这些名人如果去学有机化工,恐怕使尽吃奶的力气,顶多一年便会被校方劝退。然而人家后来成功了,咱没有成功,所以学生时代被躺平的冤案,至今没法平反。
被躺平的当然也不止我一个人,同学老李的单位今年改制了。身为高级技师的他,出人意料地在家附近一家银行当起了保安。他妻子给他联系了一家韩资企业,可以去那儿从事设备维修工作。然而经常要上12小时夜班,已经“奔六”而且身患“三高”的老李没法干。
“他就是贪图安逸,我们厂那么多‘三高’的人,一辈子倒‘三班’,也没出什么事……”老李的妻子责怪他不思进取。老李说妻子厂里上夜班,干3小时活,睡5小时,已经算很敬业了。这和外企、民企的夜班是一回事吗?他们银行监控室有个夜班师傅,打了5分钟盹,就被总部远程监控人员发现,扣了100元。三次打盹,就会被解雇。完全不能睡觉的夜班,老李觉得上一个月,他就得进医院抢救,然后全家因此致贫。
以混得好不好为参照,随意给别人贴“躺平”标签,这比地域歧视、性别歧视更为普遍。我们唯有不断增加社会阅历,多将心比心,才能减少制造这类冤假错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