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边的段子

  □周云龙

  一个人的笔迹,据说和他的个性和心理状态有着某种奇妙的关联。夸张的说法是,笔迹会让人“一丝不挂”。

  网络时代,人们纷纷摇身变为“键盘侠”,都不亲自动笔写字了,你想从笔迹里窥探人的个性?没门。

  不过,有一群人,以写字为乐,以写字为业,以写字为生。当然,他们的生活状态并不全是握笔的姿势,没有那么寂寞、枯燥、冷。

  吾乡好友单瑞成,自小被父亲逼着练字。父亲是乡村教师,而且是教语文的。高考落榜后,身体单薄的单瑞成,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想着自己有点书画的底子,便跑到县城的工艺品厂,做起学徒工。在那里,他结识了一群小城书画名家,渐渐习得一手好字。现在的他,诸体皆工,大小由之,尤以小楷行书见长,在上海也成立了自己的书画院。

  要谈论书法,我是外行,不好说,不敢说。其实,我更感兴趣的倒是江湖上那些有关他的传说。

  上世纪80年代中期,单瑞成师从县里诗书画印颇有造诣的鲍老先生。鲍老一见面就提醒他,书画,古人是学问之余事。学习书法的同时,要多读书,学撰对联、格律诗词。老先生在辅导单瑞成七绝基本常识格式以及如何用典之后,布置了几篇“课后作业”,见单瑞成一脸茫然,老先生开导他:文从胡说起,诗由放屁来。刚开始是臭的,慢慢地,慢慢地,就变香了。写字40年,单瑞成临帖无数,看字无数,阅人无数,牢牢记住了师父的那一句“放屁论”。因为“放屁”的鼓励,他慢慢地迷上了古诗词。

  这些年,杂耍式书法开始招摇过市:丑书、双臂书、左手书、口书、足书、鼻书、闭眼书、人体倒立书等等。某些主流媒体有时也为此类故弄玄虚的畸形创作摇旗呐喊,动辄惊叹“高手在民间”……见多不怪,单瑞成诗成一首:江湖杂耍混书林,媒体站台土变金;刻画无盐古有训,唐突西子误童心。

  前些年,单瑞成在上海市老干部大学任教。一次习作点评时,他发现一位老干部的作品里,有个“突”字,少了一点,下边的“犬”字写成了“大”字。单瑞成提醒老干部要注意文字规范,老干部表示不服:某某帖上,就这么写的。确实,古代流传至今的书法作品,有时不是少一点,就是多一点,而且都有牵强附会的解释。单瑞成索性以此为题,说文解字起来:碑帖拓制时可能因石碑历时久远,字迹不清,斑驳模糊。这个“突”,会意字,你看,狗从洞穴里冷不丁地窜出,感到意外吧?突然吧?老干部会心一笑,“突然”明白过来。

  有朋自远方来,想学行书。开门见山,直奔主题,问单瑞成:初学行书,选什么帖为好?单瑞成思索一番,推荐了几本名帖,建议他根据自己的喜好来选择。对方并不理会,偏要他直接说出哪本帖最好。单瑞成有些为难,反问他:“粤菜、湘菜、川菜、鲁菜、淮扬菜,各有特点,人各有喜好,进馆子吃饭,你会问服务员哪种菜系最好吗?”又一日,有青年学生夹带一卷作品,登门请单老师点评,他有意冲刺省里正在举行的某个书法比赛。单瑞成阅后点赞,心里有激情,笔底有才情。临别时,那学生突然低声问:老师是否熟悉某某和某某评委?想打点一下,不管多大代价。单瑞成也突然“变脸”:“哦,你是想钓鱼?不只‘河钓’,而且还要‘海钓’。不过,‘钓’来的荣誉,只是一种‘热得快’,容易坏,使用寿命太短,到头来你还是‘绣花枕头’一只!”

  熟悉单瑞成的人,都觉得他少年老成,人有点闷,不知道他那闷葫芦里藏着纸墨笔砚,也藏着不少笑药——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