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与“月夜蝉声”
张勇
⦾文化史谭 □张勇
朱自清先生为人、为文、教书育人,都讲求一个“真”字。
1927年,朱自清写下了著名散文《荷塘月色》,其中有这样一段话:“树缝里也露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采的,是瞌睡人的眼。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
上世纪30年代,一位叫陈少白的读者写信给朱自清,质疑其中的描写失真,他认为蝉在夜里是不叫的。为此,朱自清请教了昆虫学家刘崇乐,刘先生大约也没有亲身经历,便翻阅多种有关昆虫的著作。几天后,他拿出一段书中的抄文给朱自清,抄文显示,平常夜晚,蝉是不叫的。朱自清在给陈少白回信时说,自己请教了昆虫学专家,专家和你的看法一致,蝉在夜晚是不叫的。并表示如果以后《荷塘月色》再版时,要删掉月夜蝉声的句子。但朱自清还是心有不甘,自己注意留心观察,因此便常常在夜间出外,在树间聆听。不久,竟然两次在月夜听到了蝉的叫声。这足以证明:蝉在夜里其实是叫的,他在《荷塘月色》中对夏夜蝉声的描写并没有错。
其实,南宋著名词人辛弃疾在《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就有这样的句子“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表明夏夜是可以听得到蝉的叫声的。陈少白仅凭自己一个晚上一时的经验,就判定晚上蝉不叫显然是错误的。1948年,朱自清专门写了题为《关于“月夜蝉声”》的短文,感慨道:“我们往往由常有的经验作概括的推论。例如,由有些夜晚蝉子不叫,推论到所有的夜晚蝉子不叫,于是相信这种推论便是真理。其实是成见。这种成见,足以使我们无视新的不同的经验,或加以歪曲的解释。我自己在这里是个有趣的例子。”
朱自清对待写作一丝不苟,教书也十分严谨。他的学生陈天伦回忆:“朱先生来教国文,矮矮的,胖胖的,浓眉平额,白皙的四方脸。经常提一个黑色皮包,装满了书。不迟到,不早退。管教严,分数紧,课外另有作业,不能误期,不能敷衍。最初我们对他都无好感,至少觉得他比别的先生特别啰唆多事、刻板严厉,但他教书的方法真是亲切而严格,别致而善诱。”
据弟子王瑶回忆,他当年上朱自清先生的“文辞研究”课,由于是关于中国文学批评的专门课程,内容比较枯燥,没有什么人上这门课,当时只有王瑶一个学生,尽管这样,朱自清仍然坚持开课。朱自清一向十分自律,当时他在昆明五华中学兼教一班国文,一次西南联大临时开会不能分身,他一早专门赶到五华中学请假,此事给许多人留下很深印象。
在西南联大时,虽然条件异常艰苦,但朱自清对教学仍然一丝不苟。据冯钟芸回忆:“佩弦先生常住单身教师宿舍,朱师母和孩子们远在成都。他多年来吃发了霉的陈仓老米,胃病常犯,病了也得不到调养……我读了他开设的‘中国文学批评’等两门选修课。记得听课的有七八个人,坐在一个小教室里。抗战期间,条件很差。佩弦先生的课,需要引用的资料很多,这些全都由他自己写在黑板上。两堂课里,黑板总是擦了又写,写了又擦,弄得他两手白粉,甚至累得两颊泛红。不论板书、讲课,从来都是有板有眼,一丝不苟。他书法秀拔,分析透彻。他对学生要求严格,经常随时提问。虽不曾批评过哪一个,但从他的脸色、眼神可以看出对学生的回答是不是满意,因此,学生有些怕,在整个学习过程中,大家都兢兢业业,阅读有关资料,思考问题,不敢稍有懈怠。”
朱自清在辞去清华大学图书馆馆长之际,呈递了两份辞职报告。第一份,朱自清本人提出辞职理由外,还附有简短的期望话语:高尔基说,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图书馆里每本书都是有生命的、充满活力的,是知识健康的窗口,是眺望未来世界的导航仪。书本给予我们的不仅是精神食粮,也提供给我们如何做人的道理——正直、善良、关爱等人性美的元素渗透到书本里,渗透进我们的灵魂中,这样读书才有意义。第二份,是一个图书管理员的名单,在名单下有注解:我不能让有生命力和活力的书本遭到病菌侵袭,无疾而终。这个管理员因为不称职,所以在我辞职之际也一并将他辞退。我离开后,不能拍了屁股一走了之,因为我明白,我不能将“带菌”人员继续留下来,让我充当“健儿”,让下一届的新任馆长唱黑脸戏,让他当“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