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可桢逸闻趣事若干

1939年,竺可桢(前排左3)与贵州浙大校友合影

  ⦾两浙人物 □叶胜舟

  竺可桢对学术讲演要求严格,言出有物,论必有据。中国地理研究所所长黄国璋屡次请他来所讲演,总为其婉拒,就让谢觉民去请并想知婉拒原因。竺正色对谢说:“你们是研究所,不能随便讲的。你回去告诉黄所长,给我三个月时间,讲一次好了。”三个月后,竺如期到所演讲,演讲文章还发表在地理所的《地理》刊物上。(谢觉民《忆吾师竺可桢——为纪念浙江大学建校一百周年而作》)

  竺可桢以精益求精的态度,考证有些诗人“但求字句之工,不求事实之正确”“不顾事实而顾自己的便利”。例如质疑唐朝钱起的诗《赠阙下裴舍人》首句“二月黄莺飞上林”失实、“在长安二月间决无黄莺”,因为“唐代首都在长安,黄莺是一种候鸟,至少要阴历四月底才到长安,这句诗里的景色,无疑是杜撰的。”(竺可桢《科学之方法与精神》《利害与是非》)

  1940年底,教育部长陈立夫到遵义视察浙大,竺可桢接待很简单,既不摆宴,也不送礼,只让陈部长自行到各处走走看看,然后作一次演讲。陈在演讲中批评浙大学生校纪不严、校风不佳,“在一处地方见到很多烟蒂,学生居然吸烟成风”。坐在陈立夫旁边的竺可桢一听,马上插话反驳:“个别学生吸烟是有的,要说‘吸烟成风’,这是夸大的,因为这里生活条件很艰苦,学生手里没有钱,不可能都去买烟吸。”

  竺可桢经常检讨自己,“吾日三省吾身”,甚至自责“可耻”。例如1936年,与朋友们一起贺陈布雷母亲七十冥寿,他在日记中补注“至今思之可耻之事”;1962年,参加科学规划综合组会议,他到会场才拿到讨论提纲第二稿,没时间仔细看,发言时“提意见关于农业支援提的不够,但实际最后部分已大加扩充”,在日记中反省“既没有如实反映情况也随便乱发言,可耻之至。”(《竺可桢日记》,1936年10月14日、1962年9月6日)

  浙大1940级史地研究所研究生叶笃正在建国初期,协助中国气象学会理事长竺可桢处理学会的工作。有一次,他为一件具体工作提醒老校长,竺不仅采纳了学生和下级的意见,而且诚恳地做了自我批评。(叶笃正《〈竺可桢全集〉序》)竺可桢的最后一部著作《物候学》深入浅出、生动活泼,是把专门学问写成科普著作的范例;1961年写的一篇《向沙漠进军》,曾被选入中学语言教科书中。(施雅风、许良英《竺可桢传略》)

  他对孩子有宽容的一面,尊重孩子的爱好和择业,自己是卓越的气象学家、地理学家,6个子女没有一人继承他的专业;也有严肃的一面,要求读小学的小女儿竺松“每天上学放学时,从什刹海旁走过,注意观察一下,哪天冰开始融化”“哪一天什么树开什么花,你也留心一下”,而且“不能马马虎虎的”“不要开玩笑”。(强江海《父亲竺可桢:爱得刚刚好》)

  他有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和韧劲,年轻时即掌握英、法、德三种外语。解放后,年过60的竺可桢为方便直接学习苏联的科学技术经验,又开始学习俄语,除了听广播俄语讲座,还请一位俄籍家庭教师每周两晚辅导。“不服老,坚持了数年。有志者事竟成,他终于能阅读俄文科技资料了。”(陈汲《我的丈夫竺可桢》)

  竺可桢历来守时,主张开会紧凑扼要。但他的哈佛老同学、浙大理学院长胡刚复话匣子一打开,就滔滔不绝刹不住车。浙大师生都摸到规律、尝到“苦头”,午饭时间远远看见胡院长都退避三舍,就怕万一被他逮住,说起来没完没了,中饭都吃不成。

  有一次,胡刚复在纪念周集会上演讲,老毛病复发,快到中午吃饭时,还滔滔不绝。台下听众已不耐烦,三五成群、交头接耳地开小会。竺校长几次给他打手势,希望快点结束,可他还是“再讲几分钟”地一拖再拖。竺校长忍无可忍,当头棒喝,说出大伙心声:“你是物理学家,怎么开会讲话不用物理时,偏用天文时!”一把将胡院长拖下台去,台下一片掌声和笑声。多年后,浙大校友记不住胡院长到底讲了什么,唯独竺校长这句话记得十分清楚。(吕洪年《竺可桢校长二三事》)

  他祖籍浙江绍兴东关镇(今属上虞区),和宋庆龄一样家乡口音很重,英语比国语说得更流利,所以有不少相关的趣事。20世纪80年代,美国浙大校友每年有两次聚会,聚会的压轴戏是由一位会口技的同学,用绍兴口音模仿竺可桢讲话,校友们听了乐开怀。

  竺可桢对浙大学生演讲,有两句口头禅:“因此的话”“这个的话”。与他同乡的谢觉民听力无碍,外省人就惨了。谢的女友阚家蓂是安徽合肥人,也在浙大求学,后一句口头禅就听成为“贼骨头哇、贼骨头哇”,真是差之毫厘,去之千里。(谢觉民《忆吾师竺可桢——为纪念浙江大学建校一百周年而作》)

  1947年初,竺可桢访美时遇见多年不见的哈佛同窗、我国语言学泰斗赵元任。赵大师一听他说话乡音依然如此重,就责怪:“你怎么还是不改说国语呢?”接着很有把握地说:“我来教你,保证三天就能学会。”可是第一天下来后,赵就泄气地嚷嚷道:“不可教也,不可教也。”很快死了这条心。(竺安《回忆父亲竺可桢》)

  浙大1935级电机系学生刘奎斗是辽宁人,聆听竺校长训话,“他的家乡口音比较重,实在使我这北人无法完全听懂,但是训话中诚恳、慈祥的态度,以及一再说到母校校训‘求是’,令我永铭于心”。刘奎斗两次进出浙大、两次投笔从戎、两次勇赴国难,竺可桢称赞不已。

  刘奎斗1937年秋任浙大学生自治会主席,11月带领浙大学生洪鲲、程羽翔等11人参加浙东战场游击队,一律委任为上尉训政员。1940年随第5军参加著名的昆仑关大捷后,初秋返校在机械系复学,1942年夏毕业。1943年春又加入远征军,竺可桢特杀一只老母鸡为他饯行,紧握他双手久久不放,企盼凯旋。

  1944年3月9日,新编第22师战车第1营在缅北瓦鲁班之役中攻破日军第18师团司令部,缴获敌师团关防大印。刘奎斗时任战车第1营补给连连长,缴获敌两辆装甲车,因此荣获六等云麾勋章、升任战车指挥部参谋主任兼技术部主任。战后他盖了一个关防印模随函寄给母校报喜。

  竺可桢将刘函和印模张贴在学校布告栏内,校园沸腾。他又在日记中写道:“缅甸孙立人将军兵士入瓦拉本,获敌十八师团关防一颗,殆即刘奎斗君所云是也。”又据刘奎斗致程羽翔函,描述了刘此役战功,“刘所带的是四十辆卡车和四辆指挥车,在森林冲出一条路,与敌战时,全不见敌人。但冲过时压死敌人五十余”。(《竺可桢日记》,1944年3月9日、4月10日)

  1997年浙大百年校庆之际,曾任台湾浙大校友会会长的刘奎斗卖掉自己1200平米土地,将所得200万美元全部捐赠母校建造国际教育大楼,始终不同意以他的姓名冠名,而以“竺可桢”冠名,同时捐赠建造竺可桢纪念馆,以此表达对老校长的深情与敬仰。此后得知建设费用不足,他又拿出全部积蓄追加捐款60万美元。他乐捐善款,甘守清苦,2000年5月回母校参加竺可桢国际教育大楼落成典礼,“穿的毛线衣肘部有一个四五厘米的破洞,他却不以为然”。还说,“我不是富翁,只是几十年在国际商贸活动中节俭从事,积累了一些资金”,“我不想把积下的钱给子女,而是乐意捐给母校建造大楼,以便唤起后学对敬爱竺校长的崇敬。”(杨达寿《爱国爱校爱竺公的典范——纪念浙江大学名誉教授刘奎斗先生百岁寿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