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兴秀水文庙里的小学

  □周维强

  我所读的小学——嘉兴县建设中心小学一分部(今嘉兴市实验小学前身之一)校园及其建筑,有一部分是属于早先的秀水县文庙的。文庙也即孔庙。

  嘉兴旧有一府两县三文庙。一府即嘉兴府,两县是嘉兴府属的嘉兴县和秀水县。民国前嘉兴同时有三座文庙,分属嘉兴府、嘉兴县和秀水县。秀水县是明宣德五年(1430)从嘉兴县里分出来的,嘉兴县辖嘉兴城东南各乡,秀水县辖嘉兴城西北各乡。一府两县的官衙都在嘉兴城内,这样嘉兴一座城里就有了三座文庙。三座文庙的位置比较集中,呈“品”字形,“品”字上“口”,即北边的是秀水县文庙,建在张家弄(今勤俭路),文庙东边是东道弄(今少年路);下面两“口”位置,集街东首县前街上的是嘉兴县文庙,集街西首天官牌楼上的是嘉兴府文庙。集街即现在的中山东路。自唐高宗以后直至清末废科举兴学堂,我国从中央到地方形成了一个“庙学合一”的教育规制,持续1300年,文庙所在也就是官立学校所在。嘉兴一个城里就有了一所府学和两所县学。

  本文只说秀水县文庙。据万历《秀水县志》卷二记载,秀水县文庙建有明伦堂、大成殿、两庑、两斋、棂星门及戟门。明伦堂是讲学之所;两庑是大成殿下两边的走廊、房屋;两斋是学习和用膳的地方;棂星即文曲星,棂星门是文庙的正南门;戟门是大成殿的前门,即大成门。入民国后,秀水县文庙曾被辟为国货陈列馆,明伦堂也曾被用来放电影。

  我读小学时,秀水县文庙的一部分被划入我所读的学校。学校的正门朝南,开在东西走向的勤俭路上,面对正门的是学校操场及操场北面的一排带走廊的新式建筑校舍。操场北面正中连着校舍走廊是一个半米高、五六平方米的“司令台”。操场有两个篮球架,操场东边是一排乒乓球室,放着两张乒乓球桌。操场东南角是一个用于跳远、跳高的沙坑,沙坑往东三四米是学校的公共厕所。操场西南角是一排水槽和自来水龙头,带走廊的新式建筑校舍,最西面一间是教师的大办公室,办公室东面四间是教室。走廊向西延伸至校园西部,这西面的校园,就是被划进来的文庙大成殿及两庑。两庑的东面这一庑隔成了校园东西两部分。两庑是东西相对,改为了教室,东庑有三间教室,西庑是四间教室。西庑南面三间教室和北面一间教室之间是一个通道,通道往西又是一个园子,里面还有一个公共厕所。学校的后门在新式建筑校舍的北边,后门出去是一条东西向的铺了大石板的无名路,西面通向县图书馆大门,东面通向少年路。少年路南北走向,建设中心小学的本部在少年路的北端。本部和一分部直线距离千米左右。

  那时大成殿已经拆除,大成殿所在位置明显高于两庑之间的空地,这空地栽种了大树,也是西边校园里操场的一部分,西边校园操场的另一部分就是拆除了大成殿的空地,大石头铺成的地面,平平坦坦,完好无损。西操场上有两个水泥做的乒乓球桌。大成殿里供奉孔子塑像的高台被保留,成了西边校园操场的“司令台”。“司令台”后面的一堵墙,隔开了学校和县图书馆。

  我是1971年春季入学的,后来春季班改为秋季班,五年级毕业再多读了一个学期,这样小学就读了五年半。那个时候,“十年动乱”到了后期,在我们嘉兴城里,学校教育从幼儿园到中学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教学秩序。小学里语文、算术、唱歌、图画、体育(课表写的是“军体”)各科都正常开了出来。“老九”也不觉着“臭”,“师道”依然“尊严”。在学生和家长的心目中,老师是有威信的。成绩好的学生无论校内校外,都拥有无可置疑的地位。“黄帅”“张铁生”热闹过一阵,但在我们学校的学生里仿佛波澜不惊,没起一丁点浪花。现在想来,这恐怕也是嘉兴的一个传统了:一座城有三座文庙,这在当年也是被传为嘉兴人崇文的美谈了。

  这也令我会想嘉兴人是什么样的呢?日本作家谷崎润一郎有一个速写,饶有趣味。1918年,谷崎润一郎初访中国。这一年11月,从上海坐火车去杭州游玩。谷崎润一郎用半通不通的上海话问邻座的一位男子。这位男子正用象牙烟嘴吸着“西敏寺”牌纸烟,懒洋洋地回答谷崎润一郎关于杭州住宿的提问,说杭州没有洋人开的旅馆,“但有中国人开的干净而挺不错的旅馆。装潢设施都一如西式的旅馆,所以从上海来的洋人也都在这儿住。”这个男子还举出了西湖边新开的新新旅馆、清泰旅馆,“新新旅馆规模很大,望出去景色也好”。这个男子显然有钱,常外出住旅馆,而且住的都是好旅馆。他回答了问题,然后“用爱理不理的目光瞥了谷崎润一郎一眼”,“随后又悠然抽起烟来”。谷崎润一郎问这位男子哪里下车,男子答“嘉兴”。谷崎润一郎在这篇《西湖之月》的文章里写道:“大概这个人是嘉兴的商人吧。硕大肥胖的身躯上穿着亮闪闪的黑缎子衣服,显得颇有派头,稍稍有些傲慢的神情,留着稀疏胡须的嘴角及脸庞的轮廓,看上去总觉得和前总统黎元洪颇为相像。”谷崎润一郎坐的是二等车厢,但他的观察是,在南方二等车内坐的乘客也是“穿戴得相当体面,这在北方惟有一等车内才能见到”。

  谷崎润一郎写这个嘉兴商人,着墨不多,却颇得嘉兴人“神韵”,富足、悠然甚至有些爱理不理,见过世面,也乐于回答人的问题,但也不是卖弄,说清楚即不再多说。嘉兴人里可能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这样的特点。谷崎润一郎写的这篇散文发表在日本《改造》杂志1919年6月号上。做过省社科院文学所所长、《浙江学刊》总编辑的卢敦基先生,20年前给我的《书林意境》写的书评里则说:“我已十多年未去嘉兴,却越来越喜欢嘉兴人。他们一般都认为自己的家乡最好,不愿到外边去工作。他们生活宽裕,态度雍容,出言和缓,一句话,有些贵族气……”有这样特点的人,大概不太容易走极端,这也许可以部分解释为什么那时学校教育能够很快恢复正常了。

  秀水县文庙的明伦堂,我读书时是县图书馆阅览室,一直到我考上大学离开嘉兴,明伦堂还是属于图书馆的。高中时,父亲给我在县图书馆办了借书卡,借来看过的有胡云翼的《宋词选》、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版的竖排的朱生豪翻译《莎士比亚戏剧集》等书。明伦堂后来成为嘉兴市文保单位,也是三座文庙硕果仅存的建筑了。

  嘉兴县建设中心小学包括一分部,1987年3月更名为嘉兴市实验小学。有的文章把我小学那时的建设中心小学一分部叫做少年路小学。但我确实记得我读书时,学校正门挂的牌子上写的是嘉兴县建设中心小学一分部。我接到北师大录取通知书后,还到小学去看过那时仍居住在学校里的两位班主任王老师和吴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