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最好是三月

  □陈大新

  晚唐天复三年(903),诗人韩偓遭贬,流寓江南。在一个春天,他来到吴地,写下一首《三月》,其诗云:“辛夷才谢小桃发,蹋青过后寒食前。四时最好是三月,一去不回唯少年。吴国地遥江接海,汉陵魂断草连天。新愁旧恨真无奈,须就邻家瓮底眠。”

  《三月》从眼前景写开去,这也是诗的传统手法。“辛夷才谢小桃发,蹋青过后寒食前”:先说景物与节候,蹋青节在农历二月二,寒食节在清明前二日。“四时最好是三月,一去不回唯少年”:这一联是全诗之眼,精华所在。一年四时,三月春暖花开,最是美好,正如人的少年,三月每年都有,少年只此一回,无法重新来过。最美好的时令,衬出的却是诗人内心的愁苦:“吴国地遥江接海,汉陵魂断草连天。”吴地远离中原,这里江海相连,遥想关中的汉陵,恐是荒草连天,一眼望不到边。诗人流落江南,心里无时不怀念着北方。“汉陵魂断”映照出晚唐的乱局。“新愁旧恨真无奈,须就邻家瓮底眠。”诗的结尾,韩偓发出了遭人迫害,背井离乡,只能借酒浇愁的叹息。

  韩偓的《三月》充分揭示了诗人被贬后的乱世忧恨与游子悲情,一声“新愁旧恨真无奈”,道尽了一种无力回天又不知所从的迷惘苦涩。韩偓同时期的《乱后春日途经野塘》可以参读,其诗云:“世乱他乡见落梅,野塘晴暖独徘徊。船冲水鸟飞还住,袖拂杨花去却来。季重旧游多丧逝,子山新赋极悲哀。眼看朝市成陵谷,始信昆明是劫灰。”“季重”即吴质,字季重,三国时人,才学通博,为曹丕所重,曹丕曾作《与吴质书》,伤旧友一时俱逝。“子山”即庾信,南朝诗人,诗多哀痛。“昆明劫灰”:见《搜神记》,汉武帝凿昆明池,极深处皆灰墨,道人称,天地劫将尽,则劫烧,此劫烧之余也。风雨飘摇的晚唐,给诗人强烈的末世之感,在明媚的春光中,没有感到一丝的生气,笔端出现的却是“汉陵魂断”“昆明劫灰”之类。

  韩偓,字致尧,一说致光,亦有作致元的,他的字出现在不同的书上,各有不同,近代学者进行过考证。阎简弼据《四库全书总目》:“刘向《列仙传》称偓佺尧时仙人,尧从而问道。则偓字致尧,于义为合。”以为说的有道理。近人施蛰存不同意,举吴融诗有《和韩致光侍郎无题三首十四韵》称:“吴融与韩偓同官,可证其字实为致光。”傅璇琮在谈到韩偓字时只说“迄今尚无定论”。

  韩偓生卒年未能确定,《新唐书》有传,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龙纪元年(889)进士,累官至中书舍人。平刘季述之乱有功,为昭宗倚重,欲拜相,固辞,荐座师赵崇。因得罪专权的朱全忠,遭贬。昭宗爱莫能助,临别相泣。韩偓走后不久,昭宗被弑。天祐二年(905),唐哀帝招他复官为翰林学士,但他知在朝的凶险,拒绝了,在《病中初闻复官二首》中有“宦途巇险终难测,稳泊渔舟隐姓名”之句,表达了不再出山的意志。韩偓后来在福建王审知幕府判官黄滔的援引下,往依王审知,但得知王身边僚佐对他颇为忌惮,作《此翁》诗称“高阁群公莫忌侬,侬心不在宦名中”,便准备往江西,王审知素知韩偓之名,对他很器重,派人拦住并挽留了他。

  韩偓小名冬郎,父亲韩瞻,开成二年(837)进士,做过虞部郎中、睦州刺史,与李商隐是同年和连襟。大中五年(851)秋末,李商隐离京赴梓州(今四川三台)入东川节度使柳仲郢幕府,韩偓才十岁,在别宴上即席赋诗,才惊四座。李商隐写下著名的《韩冬郎即席为诗相送,一座尽惊,他日余方追吟“连宵侍坐徘徊久”之句,有老成之风,因成二绝寄酬,兼呈畏之员外》,其一云:“十岁裁诗走马成,冷灰残烛动离情。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称韩偓为雏凤。其二云:“剑栈风樯各苦辛,别时冰雪到时春。为凭何逊休联句,瘦尽东阳姓沈人。”以八岁能诗的梁朝诗人何逊比冬郎,而以苦吟诗人沈约自况。

  韩偓擅书法,曾手写诗百余篇,沈括从其四世孙处见过,称“字极淳劲可爱。”